困春莺 第144节
远离繁华汴京,远离权力中心,他徐子由的名字,将迅速被遗忘,淹没于芸芸众生。
写到最后几字,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不成字形。最后一笔落下,他猛地掷开笔。那支陪伴他寒窗苦读,也曾书写过风花雪月的毛笔,“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墨迹四溅。
温雀终于忍不住落泪了。
徐子业亦是,狼狈跌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
温幸妤得到雀娘和妹夫准备离京的消息时,万分震惊。
她问雀娘为何,雀娘只说徐子由不适应官场,身子也不大好,想着去州县任职更轻松些。
说实话,温幸妤并不相信。
她虽未多见过徐子由,却通过之前两件事,看得出这妹夫一心往上爬,怎么可能愿意自断前程离京?
可不论怎么问,温雀都是这个说辞。
更奇怪的事,祝无执同意了徐子由的请求。
按道理,他让徐子由在京任职,是想用来留下她。
可如今却轻飘飘放走了。
温幸妤焦急不已,夜里试探祝无执的态度,看着他无所谓的神情,隐隐怀疑是他故意而为,让户部的人为难徐子由,逼走他。
至于原因是什么,她想不通。
到最后,她都没能说服温雀留下。
温雀一家离京的那天,是个秋雨天。
温幸妤和祝无执着常服,前去送行。
雨幕如织,温雀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徐子由穿着青布直裰,身形清减,立在马车边。
远远看到二人,徐子由深深揖下,姿态恭谨卑微。
温雀安顿好孩子,目光穿过的雨帘,直直望向伞下那抹纤瘦身影。
姐妹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阿姐!”温雀哽咽呼唤,朝着姐姐奔去。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蓑衣和鬓发。
两人相拥,温幸妤紧紧抱着妹妹,身体轻轻颤抖。
“雀娘……”温幸妤带着浓重的哭腔,温热的泪水落在妹妹的颈窝里,“是阿姐没用,我对不住你。”
温雀的肩膀随哭泣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不,阿姐别这么说……是妹妹……是妹妹做错了事,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温幸妤感觉到妹妹纤细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声声啜泣,令她心疼。
她轻轻抚过妹妹单薄的脊背,咽下泪水,抖着声线安抚:“雀娘,乖,别哭了。”
两人抱着哭了一阵儿,才互相擦拭眼泪,哽咽着嘱咐对方。
温幸妤摸了摸温雀的头,眼圈发红,柔声交代:
“此去岭南,跋山涉水,千万当心。那地方蚊虫多,湿热,要注意身子。”
“若有难处,一定一定要递信来。”
“……”
祝无执垂眸看着温幸妤垂泪,捏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
雨势渐大,温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她深深地看了姐姐最后一眼,“阿姐,我走了。”
“你……千万保重!”
说罢,她决绝转身,掀开车帘钻进马车。车帘在她身后重重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徐长业又朝温幸妤和祝无执拱手作揖,随之也上了马车。
“启程!”
车夫扬鞭,车轮碾过湿滑泥泞的地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雀娘!”
温幸妤看着那青篷马车移动,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悲戚的呼喊,踉跄着向前追了两步,脚下湿滑的泥泞让她几乎跌倒。
祝无执把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低声安慰:“他们还会回来的。”
温幸妤却像是没听见,失神地望着马车在雨幕中越来越小。
雀娘……就这么离开了。
离别十几载,相聚不过两年,就又要分别。
山水迢迢,她能等到相见的那天吗?
祝无执的目光落在怀中女子惨白如纸,泪痕狼藉的脸上。
他把伞给了身后静立的内侍,把温幸妤横抱起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温幸妤终于压抑不住,伏在祝无执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祝无执的衣襟很快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轻叹一声,摸着她颤抖的脊背,柔声哄道:“莫哭了,日后还有机会相见。”
温幸妤揪着他的衣襟,听到他的话,内心生出怨怼。
这事分明是他推波助澜,现在却摆出这副*怜香惜玉的善人模样。
当真虚伪极了。
*
温雀离开后,温幸妤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没人入宫陪她说说话,每日醒来抬眼一望,便是高高的宫墙,和沉默寡言的宫人。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天夜里坐在窗边发呆,第二天就病了。
待她醒来,仁明殿的宫人又换了一批。
她觉得心里发堵,拒绝跟祝无执交流,只有收到薛见春来信时,才会展露笑颜,心平气和跟祝无执说一两句话。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两个月时间,仁明殿都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温幸妤郁郁寡欢,祝无执也愈发喜怒无常。
朝堂人人自危,宫人叫苦不迭。
十月份,宫里的梅花开了。
温幸妤病愈,觉得殿内闷得她头疼,披了斗篷后去梅林透气。
初雪方霁,宫苑里一片素白澄澈。西苑梅林新雪压枝,梅花初绽。
红萼白雪,清冷寂静。
温幸妤踏雪缓行,雪气和梅香入鼻,感觉闷堵的肺腑通畅了不少。
“姐姐快些!”
两个年轻宫女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假山石突兀响起。
“对了,你听说了吗,李家捐钱开的德善堂,咱们老家青州那边也建好了。”
“自然知道,那李家主可真是个大善人啊……可惜命不好,全家惨死,他也自尽了。”
李家,什么李家?
温幸妤足下生根,蓦地僵立在原地。
91
第91章
◎该死◎
身后的宫女随即厉声斥道:“小蹄子胡吣什么!仔细你们的皮!”
假山后瞬间死寂,那两个宫女惊惶地转出来,扑通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什么李家?”
“德善堂又是什么?”
温幸妤垂眸看着两个宫女,嗓音微颤。
宫女脸色发白,满脑子都是糊弄不过去就死定了。她定了定心神,强稳住声线:“娘娘,可能就是些无聊的市井传闻。”
温幸妤没有理会她,盯着地上的宫女,固执道:“不要怕,把方才的话,说清楚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内侍气喘吁吁地奔来,为首的管事太监面色煞白,远远便撩袍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奴才给娘娘请安!奴才失职,惊扰了娘娘清静,这两个宫女新进宫,不知规矩,跑到梅林来偷懒,奴才这就……”
温幸妤盯着雪地上跪伏的几个人,打断了内侍的话:“什么李家?”
她顿了顿,艰难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是李明远的李家吗?”
话音落下,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跪了一地的人,纷纷头埋得更深,却一句话都不回答。
新雪反射着天光,白得刺眼。
温幸妤头晕目眩,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白着脸站了一会,忽然推开身旁试图阻拦的宫女,踉跄着朝前奔去。
斗篷掠过积雪与低垂的梅枝,细碎的梅花被拂落,落在衣襟发丝上。
温幸妤跌跌撞撞,在雪地里摔了好几跤,宫人追过来想阻拦,被她一把推开。
一路跑到拱垂殿外,不顾门口内侍的阻拦,用力推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