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29节

  浓睫投下的阴影寸寸缩小,露出两颗乌沉的眼珠,阴森骇人。
  目光直直钉向温幸妤透白的脸。
  “那便恨我罢。”
  恨一个人的时候,会彻底了解这个人,并且每时每刻想着、盼着杀死他。
  祝无执觉得,爱与恨是一体共生,相生相灭,不分彼此。
  如同埋在骨头里的钉子,不动则是爱,动则会变成疼痛的恨。
  得不到温幸妤的爱,那么得到她的恨也好。起码……这样她会彻底了解他,时时刻刻、日日年年念着他。
  哪*怕只是念着他死。
  爱或许会消失会改变,可恨永远不会消解。
  无声对视。
  一个偏执冷漠,一个绝望悲恨。
  面对祝无执这样的眼神,温幸妤愈发恐惧。
  她不要被刺上罪人印记,不要受这样的屈辱。
  她拉住了他的袖摆,哭泣哀求:“我求你…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祝无执心尖一颤,随之下颌紧绷,冷脸把袖摆自她掌心抽出,往她臀腿处被搭了条薄衾。
  薄衾有些凌乱地堆在她腰际,露出整片光/裸的、因恐惧而紧绷的脊背。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下,沁着冰凉的汗珠。
  温幸妤明白了他的意思,悲戚无力的,把脸深深埋进软枕里。
  宫灯的光晕在幔帐的缠枝莲纹上摇曳跳跃。
  鼻尖萦绕若有若无的墨香和檀香。
  温热的手指拂过温幸妤背上细腻的肌肤。指尖最后停在她的纤润的左肩胛。
  下一瞬,针尖刺入肌肤,带来一阵刺痛。
  温幸妤猛地闭眼,抓在软枕边的手指骤然收紧,浑身一颤。
  耻辱和疼痛,令她忍无可忍挣扎起来。
  她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徒劳地扭动,却被背上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而后牙齿狠狠咬进下唇,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祝无执一针针刺着勾勒着,温幸妤觉得尊严一点点被踩碎消解着。
  凭什么?她分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要沦落至此。
  沈为开无冤无仇却千方百计陷害她,祝无执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不肯相信她,而是碾碎她的自尊。
  温幸妤睁着眼,愣愣望着青色幔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精神的屈辱像荆棘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堪称凌迟。
  每一次针尖的起落,都伴随着刺痛,雪白的背沁出血珠,迅速与浓黑的墨汁混合。
  恨意在剧痛的缝隙里疯狂滋长。
  攥着枕边的指节发白。
  她恨污蔑她的沈为开,恨折辱她的祝无执,更恨自己软弱无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烙上罪人的印记。
  雪白的后肩上,随着针尖移动,被墨汁晕染出个半寸大的字。
  “祝”
  祝无执落下了最后一针,用沾了药的帕子,一点点擦去渗出的血珠和多余的墨痕。
  “疼么?”他俯身贴着温幸妤的汗津津的侧颈。
  气息拂过她汗湿的碎发,低沉得如同耳语。
  温幸妤避开他的触碰,缓缓起身,拉起薄衾遮住自己的身体。
  青丝凌乱堆叠,她面色苍白而平静,只有眼中泪水涌出,止不住颗颗滚落。
  她面无表情抹去眼泪,笑中带恨:“这怎么能够?叛国通敌的大罪,陛下应当直接杀了我。”
  祝无执见她这般神态,怔忡片刻,心底莫名慌乱。
  他压下这种感受,把她抱下榻,拿起桌上巴掌大的雕花铜镜,把她按在落地镜前,用小铜镜照着她的后背。
  他扣住她的下颌,轻轻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镜中折射出的字。
  温幸妤看到镜中清晰映出她惨白的脸,还有后肩上小小的字,以及身后那人平静到无情的面容。
  祝无执这个疯子,就这般无情的、恶劣的,把这象征耻辱的印记,强行照给她看。
  温幸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呆呆看着,随之五脏六腑都抽搐缩紧,胃腹翻涌起一股恶心欲呕的浊浪。
  那么小的字,冲击力却格外惊人。
  她瞳仁震颤,感觉镜子里一切都是扭曲可怖的。
  一向平稳的情绪,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溃了。
  她捂住脸,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垂死之鸟的尖叫哀鸣。随之疯狂挣开祝无执的手,扭头狠狠咬住他的虎口。
  尖锐的虎牙刺破皮肤,鲜血顺着祝无执的手往下流淌。
  祝无执皱了皱眉,却没有动。
  他抬起另一只手,捏着她的后颈,一字一顿:“你的命,已烙着我的印。”
  “从里到外,都是。”
  温幸妤松齿,喘息着一把推开祝无执,狠狠甩去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祝无执脸被打偏,顷刻出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他摸着右脸,有片刻愕然。
  温幸妤双目通红,发丝纷乱粘在脸颊上。
  昔日温和澄净的杏眼,此时含/着刻骨的仇恨,“祝长庚,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声嘶力竭。
  她仍觉得不解恨,抬起另一只手挥去。
  “你有种杀了我!”
  “你怎么不杀了我!”
  “狗皇帝,只会折辱人算什么本事?!”
  她算是看透了,祝无执口口声声求真心,可他却从未给别人一丝真心和信任!他永远只爱他自己。
  他刚愎自用,唯我独尊,自私自利。
  她当初就不该为了所谓的恩义救他,就该让他死在牢里!
  祝无执一把捉住她手腕,被咬破的虎口进一步撕裂,鲜血点点沾上温幸妤雪白的肌肤,如同红梅映雪。
  他把失控的温幸妤扣进怀里,低声警告唤她的名字:“温莺。”
  温幸妤觉得阵阵发晕。屈辱绝望之下,气血逆流,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祝无执眼疾手快把人捞住,横抱起来快步放在榻上,裹上薄衾。
  “来人,传太医!”
  温幸妤煞白的脸陷入软枕,唇色鲜妍,沾着祝无执和她的鲜血。
  看她气息微弱地躺在那,祝无执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太医来的时候,平日里沉冷矜傲的皇帝,正愣愣站在床边。
  脸上有着巴掌印,虎口被咬得鲜血淋漓,衣衫微皱,上面还沾着星点血迹。
  太医赶忙垂头,不敢多看,犹豫了一下,试探道:“陛下,您的手……”
  “不用管朕,”祝无执让开位置,声线微颤:“快看看她怎么了。”
  太医只好领命,跪在地上给温幸妤诊脉。
  良久,他站起身,吞吞吐吐:“回陛下,娘娘这…这是怒火攻心昏过去了,除此之外,娘娘心气郁结,若…若……”
  祝无执皱眉:“说。”
  太医又往下弯了几寸腰,额头冒着冷汗:“恕老臣直言,娘娘她心气郁结已久,若再这样下去…恐对寿数有碍。”
  良久,没听到皇帝说话,太医腰弯得酸痛。
  他正欲悄悄抬眼,就听到了回应。
  祝无执面色发白,觉得喉咙像堵了棉花,半晌才吐出一句干涩的话:“去开方煎药吧。”
  他没有问为何心气郁结。
  他知道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看着那般柔弱怯懦的人,内心竟如此倔强刚烈。
  以为是娇柔易折的海棠花,不曾想却是宁折不弯的青竹。
  可如今,他好像…亲手折断了这枝坚韧的竹。
  祝无执坐到床边,神情怔愣。
  太医战战兢兢给祝无执处理了虎口的伤,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他拿起帕子,为温幸妤擦去额上冷汗,看着她苍白的面和紧蹙的眉头,前所未有的,怀疑起自己。
  这一次,当真是他冤枉了她吗?
  当真…是他做错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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