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66节

  他伏在地上,急声道:“陛下息怒!”
  “臣忠心天地可鉴!陛下可命人查验丹药,并且臣会先服,等确定无事后,陛下再服。”
  赵迥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苍老的脸上含着怒色。
  他眯眼盯着林维桢好一会,才看向静静跪着的祝无执:“长庚,你怎么看?”
  祝无执面色依旧,答道:“陛下龙体贵重,丹药伤身,臣以为坚决不可。”
  赵迥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旁边的冯振暗自揣测。
  这林维桢倒是个聪明人,知道陛下想叫周士元死,故而主动投诚献策。
  陛下面上生气,心里怕是满意着呢。
  祝无执的态度,倒也挑不出差错,他若和林维桢有关系,自然不会反对这计策。
  半晌,赵迥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朕要歇了。”
  林维桢着急道:“陛下,这事……”
  赵迥神色疲惫:“先把那道士带进宫来,再说其他的。”
  林维桢的心,彻底放下了。
  他压抑着喜色,叩首后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祝无执起身,皱眉道:“陛下,事关龙体,请您三思!林维桢恐怕不安好心。”
  赵迥端详着面前青年的脸色,俄而叹道:“朕也知道这事太过危险,可林卿说得不错,事关天下安危,还是要防患未然。”
  顿了顿,他浑浊的眼珠直盯着祝无执,幽幽道:“朕也不大放心那道士,不如这样,你也来替朕试药,如何?”
  祝无执愕然抬眼,而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飞快垂下眼,哑声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
  赵迥看着他不情不愿,压抑着怒火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他摆了摆手,笑道:“行了,退下吧。”
  祝无执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云翳渐散,明月高悬。
  他翻身上马,带着一身月色,策马回了宅子。
  *
  四日后清晨,马车抵达汴京,林维桢也将道士秘送入宫。
  温幸妤回到宅院,祝无执正推开屋门,二人隔着满庭粉白海棠和碧绿芭蕉,相视而望。
  祝无执立于阶上,唇角带笑,招手道:“过来。”
  温幸妤收回目光,冷着脸缓步走过去,却没有把手放进他伸出的掌心,而是目不斜视,同他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掉落~
  39
  第39章
  ◎梦魇◎
  祝无执生于簪缨世家,又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何曾被人这般撂过脸子。
  他收回了手,唇角下落,转过身来,就见温幸妤坐在罗汉榻上吃茶,一点要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忍着怒气,他坐到了罗汉榻另一边:“我倒看错了,原以为你是柔弱性子,结果却是块石头。”
  “又冷又硬。”
  温幸妤听着他的冷嘲热讽,一面心里还残存积年累月对他的畏惧,一面又觉得厌恶反感。
  沉默了半晌,还是厌恶占了上风,亦或者说,她知道祝无执此时还对她有新鲜感,自然不会打杀了她。
  她搁下茶杯,抬眼看着他,漠然道:“大人若觉得嫌,那便放我走。眼不见心不烦,不是吗?”
  祝无执气得一噎,心说过去怎么没发现她如此牙尖嘴利,能活活气死人。
  他盯着她冷漠的脸看了一会,只冷笑道:“想走?除非你死。”
  末了觉得这还不够,遂又道:“不,哪怕你死了,也得埋我祝家祖坟!”
  听到这,温幸妤更气了,她站起身,不欲跟他继续争,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兀自去了浴房。
  祝无执看着她的背影,捏起手中青釉茶杯就想往地上砸,最后又收了手。
  他重重搁下茶杯,冷哼一声,心说不跟女子一般见识。
  她出身低,没受过高门闺秀的教养,自然不懂什么叫礼。等日后寻个宫里的嬷嬷教教便是,且先不跟她计较。
  这厢已经缓和了心情,那厢却更憋闷了。
  静月和瓶儿伤还没好,明夏刚进府,还得由嬷嬷教规矩,故而备水的,是个新来的,名唤芳澜的婢女。
  温幸妤一直不习惯叫人伺候,她见水已经备好了,就道:“辛苦了,你出去吧,我不用伺候。”
  芳澜愣了一下,悄悄看了眼主屋,小声道:“大人说,让奴婢要寸步不离的贴身伺候您……”
  闻言,温幸妤就明白这是祝无执怕她跑,让人监视呢。
  虽然愤怒,但她也不能为难人,只憋着气,无奈点头。
  沐浴完,几日舟车劳顿,才算缓解几分。
  回到主屋,祝无执已经出去了,听仆从说,是被皇城司的人叫走了。
  她不关心他去做什么,只觉得松了口气。
  温幸妤思及宅子里的旧仆皆是因她受罚,按照记忆从主屋的柜子里,翻出来两瓶祝无执的金疮药,让芳澜找了几个小盖罐,毫不客气的匀好,分发给受伤的仆人。
  静月被罚的最狠,她亲自拿了送去。
  推开屋门,昏昏日光透入。
  静月正靠在床头,闻声侧头过去,只见温幸妤一身藕荷衣裙,面上已经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妍妩,惊讶之余,还有几分感慨。
  “对不住,静月。”温幸妤把伤药搁在她床头边的矮柜上,愧疚道:“我想着这次你不知情,他不会罚你,哪知……”
  “真的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静月哪里敢接受温幸妤的道歉,她挣扎着想起身,就被对方轻按住了肩膀。
  温幸妤道:“你膝盖受伤,就不要起来了。”
  静月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说不怨,是假的,可温幸妤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但她敢怨大人的不是吗?她不敢。
  沉默半晌,她道:“夫人,多谢您赐药,奴婢想休息了,您…回去吧。”
  温幸妤知道静月心有怨念,她也是做过婢女的人,自然理解。
  只是她真的没想到,祝无执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原本,这次她想着静月一直被自己蒙骗,不知者无罪,祝无执就不会罚,毕竟之前在同州,静月受罚,是因为知她出去和沈为开叙旧,却不及时禀报……
  思来想去,静月他们被罚这么严重,除了被她连累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签的都是死契。
  正因如此,祝无执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她心中有愧,关心道:“你好好养伤,我会让新来婢女照顾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说完,她才出了静月的房间。
  回到主屋,她回内间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帐顶上的青竹翠湖图,思绪纷乱。
  该怎么做呢?已经逃过一次了,再曲意逢迎,也放松不了祝无执的警惕。
  更别说,她现在连观澜哥骨灰被放在哪里,都打听不到。这四天来,她想了各种办法试探,那几个亲卫,是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说,滴水不漏。
  如此看来,她似乎怎么做,都逃不出这方牢笼。
  心有哀戚,深深叹了口气。
  天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得暖暖昏昏,室内安静,唯有窗外蝉鸣,夏风拂花吹叶,沙沙作响。
  许是奔波多日,身心俱疲,再加祝无执不在,温幸妤渐渐有了困意,沉沉睡去。
  *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1]
  夜色静谧,明月如水,草木花影映在窗纸上,有夏风阵阵,摇曳生姿。
  闷热夏夜,温幸妤却陷入噩梦,浑身发冷。
  她变成了莺鸟,被一只修长的手捏进掌心,塞入金笼。
  笼子挂在廊檐下,她抬头看不见完整的天,低头看不见完整的地,四周左右,都有笼柱横亘阻挠。
  她鸣叫嘶吼,撞的头破血流,好不容易挤出半个翅膀,却被那只手捏住。
  “怎么就学不乖呢?”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飘来,模糊又森冷。
  下一瞬,那只美好的、玉白的手握着银剪,在她的哀鸣中,剪断了一双翅膀,羽毛飘扬落下。
  痛,好痛!
  温幸妤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浑身发抖。
  祝无执被吵醒,他借着月色,就见温幸妤剧烈喘息,眼睛木木的盯着帐顶,似乎还未从梦魇中脱身。
  他伸手把人捞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梦魇了?”
  “莫怕,我就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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