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31节
王岐哈哈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他被人搀着,上了辆奢华的马车。
祝无执垂眸扫了眼女人温顺的脸,淡漠道:“走吧,回家。”
温幸妤点了点头,二人并肩踏入朦胧烟雨,登上马车回了家。
回到主屋,两人先后沐浴,躺在了床榻上。
静月熄了灯,将幔帐放下来,轻步退出内间。
黑暗之中,寂静无言。
温幸妤今夜去寻祝无执,倒不是她真的怕他淋雨回家,是隔壁婶子成天劝她,说让她看好了夫君,省得被绮春坊的“狐媚子”勾了魂。
她含糊了几次,那婶子却格外热心肠,今夜还专门上门,好心告诉她,祝无执又去了烟花之地,教她如何“杀”过去立威。
怕被看出她和祝无执的夫妻身份是假,只好唤车夫驾了马车去绮春坊。
她不敢进去,怕误了他的事,只好在马车里等着,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天还下起了雨。
好在有伞,她便随便找了个借口。
春雨绵绵,花香夹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流转渗入窗棂门扉。
她轻轻叹了口气,翻了身正要睡觉,就听到身侧的青年开口了。
“为何来寻,发生了什么事?”
温幸妤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面皮薄,她觉得隔壁婶子的话…实在不好开口,于是小声道:“怕您淋雨受寒……”
身旁静了好一会,她不由紧张起来。
俄而,那人终于再次说话。
“日后不会去了。”
温幸妤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不去绮春坊了。
她不知回什么,只轻轻说了句“好”。
虽然不知道祝无执为什么不去了,但这是好事。
总算不用想方设法搪塞隔壁婶子了。
幔帐内是浓稠的黑,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温幸妤躺了一会,慢慢有了困意。
祝无执则思索着李行简和王岐的事。
三年前,定国公府从李氏布庄,预定了来自高昌国的浮光锦,准备辅之价值万金的东珠,制成罗裙,于皇后生辰宴上进献。
当初来府中送浮光锦的,正是李氏布庄的老板李万金,以及他的小儿子李行简。
李氏布庄垄断西北一带布业,在整个大宋名声显赫,却唯独缺了一样东西——皇商的名号。
李万金和大多商人一样,妻妾不少,儿子有七八个,他已经年过五十,故而家产之争十分严重,每个儿子都想做李氏家主。
李行简是老小,母亲又是身份不显的继室,他读书天赋一般,故而想要争家主之位,最快的方法就是让李氏布庄成为皇商。
来州学读书,也不过是为了拓展人脉,与未来的官老爷们打好交道。
故而初入州学,他一眼就认出了有一面之缘的李行简,并且刻意露出破绽,引对方上钩。
商人逐利缺权,他逐权缺财,能和李行简合作,他不仅能得到巨额财富支持,还能利用李氏布庄在西北一带的脉络,探取消息。
至于王岐……
这人的身份暂时摸不清,但恐怕不简单。
冯翊城中传言,王岐乃京城大臣之子,因某些原因,和母亲孤身居住同州,只等科举后认祖归宗。
言外之意,王岐是某个大臣的私生子。
汴京王姓乃大姓,从六品官算起,约莫有十几个。
他已经给周士元传信,如果王姓是真,约莫半个月就会有结果,能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祝无执隐隐觉得,王岐或许跟王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两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蠢而不自知。
*
翌日,云销雨霁,天光明媚。
祝无执按照李行简给的地址,来到了城西小巷子座不起眼的茶楼。
拾级而上,小二引入雅间,李行简已经入座。
祝无执掀袍坐下,神色无波无澜。
李行简嘿嘿笑着起身斟了杯茶,推到祝无执跟前。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
“您记得我吗?三年前我随父去贵府送浮光锦,同您有过一面之缘。”
祝无执嗯了一声,淡声道:“所以呢?你费尽心思同我这个通缉犯相认,是想要什么?”
李行简挠了挠头,坐到椅子上,干笑道:“我想同您谈笔生意。”
祝无执似笑非笑看过去,“哦?”
“同我一个通缉犯谈生意?”
李行简不在意祝无执的冷言冷语,两只手搁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认真盯着对方道:“您知道的,商人趋利,大多数时候,做生意就是场豪赌。”
“我赌您一定能复仇雪恨,重登青云!”
祝无执瞥了他一眼,嗤笑:“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李行简猛猛点头,“当初在定国公府见您,就知道您非池中之物。”
“后来国公府……您越狱不知所踪,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去的。”
“甚至……到更高的位置。”
祝无执端详着李行简的神色,沉默了片刻,道:“你想要什么?”
李行简搓了搓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李家财富,只要是我能动用的,您随便取用。”
“只要……您助我登上家主之位,让李氏布庄成为皇商。”
祝无执神色莫测:“如果我输了呢。”
李行简连忙表态:“我相信您不会!”
“万一…万一输了,就当是我李行简豪赌失手,命该如此。”
祝无执轻笑一声:“那么…李公子,合作愉快。”
李行简欣喜点头,立马从怀里拿出块令牌,递了过去:“这是我的令牌,李氏布庄下的几个钱庄,您都可以随意取用。”
祝无执没有推拒,说了句“多谢”,随手收进袖袋。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便分头离去。
*
二月十五,花朝节。
王岐府邸办赏花宴,上到冯翊官吏,下到富户商贾,只要是有身份的,都在邀请之列。
在祝无执的要求下,她换了件梅子青广绫长裙,外搭鹅黄大袖衫,披泥金绯罗褙子。
暖和而不失端庄。
二人一同前往王岐府邸,由婢女小厮分别引入男女席。
王岐家的宅子,足足有五进,来往宾客衣着华贵,就连小厮婢女,都身着锦衣。
温幸妤带着翠珠和静月,安静跟随婢女来到水榭。
水榭内女眷齐聚,言笑晏晏。
王岐的夫人姓宋名水秋,是通判幺女,比温幸妤小一岁。她容貌*和才学皆上等,膝下育有一对龙凤胎,刚满周岁。
见温幸妤来,宋水秋主动上前,亲亲热热挽住了她,向一众女眷介绍。
“这是陆公子的夫人,姓温名幸妤。”
“她性子内向,各位可得替我多多照拂。”
女眷们打量着温幸妤,见起样貌清秀,举止有礼,便笑着将人拉入座。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女郎,好奇看着温幸妤,直言问道:“这位姐姐出身何处?好似在同州从未见过。”
这话问得很没礼貌了。
哪有人一见面就打听家世?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幸妤又是个软性子,她如实道:“是慈州人。”
那女郎却还不放过,又道:“温姐姐父母是做什么?从商还是……”
提到家世,温幸妤不太好回答。
她怕影响祝无执,于是含糊道:“从前做些小本买卖。”
女郎不依不饶:“什么买卖?”
温幸妤道:“打制木材家具类的。”
那女郎若有所思,笑眯眯看着温幸妤,似无意状:“哦,原来是木商啊,可我好像…并未听过慈州有温姓木商。”
温幸妤垂下眼帘,复又抬起,语气平静,并不见局促:“不是木商,是木匠。”
“打家具的木匠。”
话音一落,那女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摆了摆手,故作歉疚:“温姐姐别多想,我只是还没见过木匠之女,觉得有些好奇而已,并不是刻意笑你。”
温幸妤觉得过世的父亲是木匠并不丢脸。
父亲待人温和,能打很多精致的家具,还会做孩童玩具,在她眼里是顶顶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