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25节

  在高门做了十年婢女,见过听过的腌臜事数不胜数,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贵人,占大多数。
  她安静坐在花厅里,听着女眷们嬉笑闲聊,并不主动插话,只有人问到她了,才谨慎回答两句。
  陈令仪一直在观察温幸妤。
  看似温顺柔弱,实际上却有颗玲珑心,事事看透,只是不计较罢了。
  那些瞧不起的揶揄和调侃,似乎并不能太挑起温幸妤的情绪。不管你怎么说,怎么挑剔,怎么明褒暗贬,她都不会反驳,就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叫人无可奈何。
  陈令仪撑着下巴看着神态各异,心思各异的女眷们,颇感无趣。
  她侧头看向身旁脊背挺拔,面容英气的少女,拉住对方的领子往下拽了拽:“阿生,好无趣。”
  阿生顺着陈令仪的力道向下,听到她的娇嗔后,冷肃的面容温和了许多,低哄道:“小姐且忍忍,夫人说午宴后您就能自由活动了。”
  陈令仪红唇微噘,看起来不太高兴,却还是乖乖点头。
  无人注意这主仆两的交流,除了沉默寡言的温幸妤。她悄悄打量了几眼这对主仆,心中忽然升起个荒谬的想法,随即冷汗直流。
  她慌忙打断自己的想法,垂头盯着鞋尖,不再乱看。
  正沉思,忽觉裙摆一沉。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打翻了桌上的荔枝膏,粘稠的乌色膏汁正顺着她褶裙往下淌。
  “夫人莫怪,夫人莫怪!”从外头跑进来个奶娘,将小女孩一把抱起来,局促不安的给温幸妤道歉。
  温幸妤摇了摇头,俯身用帕子擦了擦裙摆上的膏汁,好脾气道:“无妨,我擦擦就是。”
  那奶娘如蒙大赦,行了礼,抱着孩子出了花厅。
  周遭的女眷们窃窃私语起来,大多都觉得温幸妤也太好欺负了,被弄脏了裙子也不发作。
  陈令仪眉心微蹙,目光落在温幸妤裙摆的污渍处,开口笑道:“走,我带你换衣裳去。”
  温幸妤有点懵,她抬眼看着笑眯眯的陈令仪,还没来得及推拒,就被一把拉起来了。
  “走啦,你总不想穿着脏裙子参加我的生辰宴吧?”
  “放心,我有很多未穿过的裙子,你与我身量相当,肯定合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拒绝。
  阿生和静月分别跟上自己的主子,四人匆匆出了花厅。
  女眷们看着温幸妤和陈令仪的背影,露出了然的笑。
  朝邑县谁不知陈令仪对陆观澜情根深种。
  一向高傲的陈令仪居然肯对情敌施以援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方才那孩子,恐怕就是陈令仪安排的。
  在座所有人,无不认为这是一场刻意安排的意外。
  *
  花厅外寒风阵阵,陈令仪带着温幸妤来到闺房,翻箱倒柜找了件藕荷色的裙子出来,让静月伺候着换。
  温幸妤心惊胆战换好,直到推开门出去,期间什么都没发生,她高悬的心才放下来。
  回去时,陈令仪却并未直接带她回花厅,而是指着不远处的水榭,“花厅太无聊了,咱们去看湖景吧。”
  “湖边有一小片梅林,趁着人少,你陪我转转。”
  温幸妤为难道:“您不回去行吗?宴席怕是快要开了。”
  主要是她实在不习惯和刚见过不久的人,如此亲近。
  陈令仪无所谓的摊手:“不如何,反正生辰宴也不是为了我而办。”
  “不过是他们拉拢人的手段罢了。”
  温幸妤看着陈令仪故作轻松的眉眼,忽然就心软了。
  谁人都有难言之苦。
  就算是堂堂县令千金,也不能事事如意。
  她轻点头道:“那我便陪您逛逛。”
  陈令仪一下高兴起来,眉飞色舞的朝身后的阿生眨眼笑。
  阿生面色冷肃,可眼底确实一片温柔。
  静月紧跟在温幸妤身后,警惕的看着这对奇怪的主仆。
  四人各怀心思来到梅林,一路看,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湖岸边上。
  走到离前院很近的地方时,陈令仪忽然停了脚步。
  冷风呜呜地吹,湖边长着几棵萧瑟的柳,雾凇凝在树枝上,天地上下一白,唯独她们站的地方,冰面薄如纸,甚至可以看到水下的游鱼。
  陈令仪看着温幸妤这张柔和的脸,忽然改了主意。
  她上前靠近温幸妤的耳侧,红唇扬起,声音轻轻的。
  “好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帮帮我吧,日后我会补偿你。”
  “就说……是我为了陆观澜推你下水。”
  话音落下,温幸妤愕然抬眼,余光瞥见被阿生反剪双手控制住的静月,还未来得及惊呼,身子重重朝结着薄冰的水面落去。
  耳边传来冰面碎裂的脆响,旋即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吞没。
  身上保暖的披风此时成了要命的东西,吸足了水,疯狂扯着她的身体下坠。
  温幸妤被冰冷的湖水裹挟,浑身僵硬,她拼命挣扎,用力把头伸出水面,吐出两句不成调的“救命”。
  她不会水。
  静月终于挣脱了阿生的钳制,她踉跄到湖边,发现夫人的身影已经被湖水吞没,她连忙脱了袄子和鞋袜要下水救人,就感觉身旁有疾风吹过,一道高大的身影跃入湖泊。
  “老爷!”
  湖水不留情面的漫过温幸妤的鼻腔,并且一股脑的涌入喉肺,她剧烈咳嗽,喉管却被源源不断的水堵住,窒息感无处不在,她耳朵嗡嗡作响,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下坠落。
  天光穿过破冰的湖面,温幸妤看着湖底的唯一一处亮光,心如死灰。
  正绝望时,水面传来一声闷响,有道身影出现在光亮处,冲破冰冷的水流,不顾一切向她靠近。
  乌发飘散,青袍在水中荡开。
  模糊的视线被记忆中的青色填满。
  俄而,她被卷入宽阔的怀抱。
  恍惚间,那人搂住她的腰,扣住她的后脑。
  旋即唇瓣被柔软堵住,温热撬开唇齿,鲜活的气息渡入肺腑。
  久违的生机,让她下意识拼命汲取。她紧紧攀着他,就像藤蔓攀附着大树。
  她感觉到那人环着她的手臂微僵,转而将她拉出水面。
  寒冷的空气取代湖水,昏迷前,她拼命撑开双目,朝那人的脸看去。
  凛若秋霜,俊美无俦。
  不是观澜哥。
  是…祝无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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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第17章
  ◎认错了人◎
  湖岸边寒风凛冽,天际灰蒙蒙的,将远处的山、眼前的湖,都融入一片迷蒙的灰色。
  祝无执浑身湿漉漉的,头发狼狈的黏在脸上,风那么冷,他却好似感觉不到,接过静月递过来的大氅,将怀中的人包裹住,阴着脸大步朝府外走。
  与不远处的陈令仪主仆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微顿,射去的眸光阴寒彻骨,犹如森冷的毒蛇。
  陈令仪面色有些发白,她最开始是装的,此刻却是真被陆观澜浑身的杀意吓到了。
  阿生看到了他的目光,瞬间汗毛倒竖,她一把将小姐拉到身后,像母豹子一样绷紧肌肉,戒备的盯着青年已经离开的背影。
  待年轻的夫妻俩走远,主仆两人才稍微松懈一点。
  陈令仪手脚冰冷,她双手拉住阿生长满茧子的手,语气有些发颤:“阿生,你说这次,我们是不是惹错了人?”
  “我们是不是错了。”
  阿生沉默了许久,笨拙而温柔的摸了摸陈令仪的头发,答非所问,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至今都不愿嫁人。”
  陈令仪眼眶登时红了,她扇了阿生一巴掌,动作并不重,更多的是一种失望的发泄:“对,是你的错,你若是男儿…你若是男儿,我还能争一争,可你偏偏是女子……”
  说着,陈令仪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远处闻讯赶来的女眷们看到此番场景,都以为县令千金是害人不成,反遭了陆观澜厌恶,正在这伤心呢。
  阿生看到远处的人,抬到一半准备环抱陈令仪的手,无声垂下,如同普通的婢女,静静立在一旁。
  *
  马车飞快驶回宅院,祝无执将人径直抱到了主屋。
  翠珠吓了一跳,忙和阿喜出去请大夫,静月则给浑身湿透的夫人擦身换衣裳。
  祝无执也去换了衣衫,等他回主屋,大夫正好也到了。
  大夫看诊把脉,有些责备的看了眼床侧脸色冷淡的青年,训斥道:“不是我小老儿说,哪有你这样当丈夫的,连妻子身体虚弱亏空都不知道,还让她受寒,你不想要孩……”
  祝无执连连皱眉,听到最后一句话,实在忍无可忍,抬眸冷冷看了眼那老大夫。
  大夫被吓了一跳,话被掐断在嗓子里,他悻悻闭嘴,安静开好方子。
  走之前,他看着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女子,还是没忍住交代道:“令夫人今夜恐会发热,多上些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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