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6节

  “让他……入土为安。”
  祝无执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此时布满血丝,像是碎裂的黑石子,比之前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
  他收回视线,走上前把人直接背到了后背。
  温幸妤愣了一瞬。
  她本想着和世子爷一起抬,没想到对方直接背。
  “世子爷,您的伤不要紧吗?”
  祝无执后背的鞭伤当然还未痊愈。
  但身为一个男人,他若是连个死人都背不动,那也太过废物。
  他垂眸又看了眼温幸妤泛红的眼,回道:“没事。”
  温幸妤也没推拒。
  她从另一个屋子里拿出观澜哥早早准备好的草席,卷好抱在怀里,又拿了把铲子和一把花种,便跟在祝无执的身后出了院子。
  二人静默走到山顶,温幸妤挑了片空地,示意祝无执把人放下。
  她跪在地上,一铲一铲挖土,眼泪和土屑沾在一起,在她手上黏成一团。
  祝无执双手环胸望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挖了许久,坑的大小才算合适。
  她把席子铺在里面,仰头看着祝无执道:“世子爷,劳烦您。”
  祝无执没说话,把陆观澜的尸身放在草席上。
  刚想卷,就被温幸妤阻止了。
  “世子爷,等等。”
  他皱眉看她。
  温幸妤看着陆观澜的眉眼,忍着泪意道:“我想再看看他。”
  祝无执默然让开了位置。
  属于陆观澜最后的夜晚,风冷露重。
  半圆的月亮冷漠的挂在空中,青白而阴森的光辉,照耀着陆观澜清瘦安详的脸。
  她摸了摸他的脸,就像他平时安慰她那样。
  指尖从眼角眉梢滑至冰冷的唇瓣,最后她俯身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眷恋的、痛苦的,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脸,从怀里拿出一支质朴的毛笔,放在他沉寂的胸膛,最后深吸一口气,把草席卷了过去。
  那是她为他亲手做的毛笔。
  该让它代替她,陪观澜哥走黄泉路。
  她捧着土,一点点洒下,逐渐盖住了那卷草席。
  夜色浓重,月光惨白。
  观澜哥死了,葬礼不能办,像样的棺椁没有,甚至连碑都不能立,坟堆都不能有。
  就这么潦草的,孤独的,一个人躺在这异乡的山顶。
  温幸妤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在坟前,失声恸哭。
  哭声泣血,如哀鸣的莺鸟。
  祝无执眉心微拧,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拿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温幸妤哭得天昏地暗,没有接。
  不知过了多久,才算是收拾好情绪。
  她把怀里的花种拿出来,埋在葬陆观澜的位置。
  他生前最喜欢君子兰。
  她也喜欢。
  君子兰就如同观澜哥一样,端方清正,温润如玉。
  温幸妤爬起来,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异常,拔了些野草洒上去。
  做完这些,她站在那,心中默道。
  观澜哥,等世子爷大仇得报恢复身份,我就接你回家。
  月色在树梢头跳动了一下,离山愈发远,却依旧冷漠的注视着山野。
  温幸妤仰头看向静默站着的祝无执,轻声道:“世子爷,回吧。”
  祝无执嗯了一声,月光落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在他瞳孔上凝成一个荧点。
  似乎为那冷傲的凤眸镀上一层悲天悯人的色彩。
  二人并肩离开。
  走了百十来步时,温幸妤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山坡,才再次动身。
  山野寂寥,世间再无陆观澜。
  【作者有话说】
  白月光下线[心碎]
  4
  第4章
  ◎一个是兰,一个是蛇◎
  天阴云重,暑气蒸腾。
  太阳忽隐忽现,天也阴一阵晴一阵,八角镇街市上的小贩有的早早收了摊,有的则支起了棚子,怕天降暴雨。
  街上漫是人声,柳三刚下午值,便着策马来了八角镇,准备接在娘家探亲的妻子孩子回家。
  走过小食摊子,买了个烧饼啃着,还剩几口的时候喂给了身侧牵着的马。快走到街市末尾时,他忽然看到个摆满小物件的摊子。
  上面有女子用的脂粉珠钗,还有小孩玩的木车木马。柳三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刚毅的脸上露出个温柔的笑。
  他摸出几个铜板,悉心挑了个簪子和玩具,小心翼翼揣怀里后,牵马离开。
  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他停在岳父家的院外,正准备敲门,忽然看到巷口路过了个白衣书生。
  他顿了顿,莫名想起了那日在石水村看到的青年。
  好像是叫陆观澜来的。
  也不知凭由办好了没。
  柳三犹豫了一会,觉得送佛送到西,还是去帮忙问问。他放下敲门的手,决定过会儿再来岳父家接妻子孩子。
  他翻身上马,朝县衙奔去。
  到了县衙,他问了相识的兄弟,把陆观澜夫妻的凭由揣怀里,快马朝石水村去了。
  *
  离陆观澜去世已经过了三天。
  祝无执把他留下的信细细看了,确保不会出纰漏,剩下的就是等着凭由办好,离开京畿一带。
  温幸妤迟迟没缓过劲,夜里睡不着,白天也常常不在状态,有时候会下意识喊观澜哥,等喊完了,看着主屋空荡荡的床铺,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
  柳三到时,温幸妤正在煮饭。
  他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于是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以为是什么东西着火了,快步寻着味道找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伙房。
  面容清秀的女子侧对着他站在灶前,灶膛里火烧得很旺,她手中拿着锅铲,一动不动的,神色怔怔,锅里的菜已经焦糊成了黑色。
  他赶忙喊道:“弟妹?”
  温幸妤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她下意识回头,模糊的视线里是柳三的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神了。
  柳三这才看清她的脸。
  眼眶发红,泪水涟涟。
  他有些怀疑地皱眉,旋即就舒展了。想必是陆观澜身子每况愈下,这小娘子心中担忧,故而暗自垂泪。
  他礼貌别过头,指了指锅。
  温幸妤鼻尖微动,闻到一股糊味,低头一看,只见菜已经成了焦黑色,赶忙手忙脚乱地垫着布子把锅端出来。
  她有些尴尬,转头用袖子擦掉眼泪,才跟柳三打招呼。
  “柳大哥,您请屋里坐,坐下喝杯茶吧。”
  柳三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两份凭由,说道:“我今日来接媳妇回家,正好路过县衙,就进去问了问,顺手帮你夫妻把凭由送来了。”
  温幸妤赶忙接过道谢。
  之前去县衙办,里头的人说起码要八九天,她算着日子,正打算明日去取的。
  没成想柳大哥心善,直接送过来了。
  柳三扫视了一圈院子,目光落在主屋,透过窗户发现里头没人。
  他问道:“陆兄呢?”
  提到陆观澜,温幸妤心口刺痛,随即便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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