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京城又为何突然来人,收回他手中的兵虎符,他不知,却隐隐觉得不对。
  他心中焦虑,日夜兼程,在路过环合镇时,他亲信说是否要进去修整,他却摇了摇头,说不了,他担心家里,还是快快回去。
  于是他没能和他年幼的弟弟见上最后一面,后来九天实在想奶娘,他其实也想阿爹阿娘,可是爹娘去了远方,他不知道路,找不着,但是奶娘睡着的地方,他知道啊!
  于是他又沿着路回去,路上还想见了奶娘,得问问她,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他。
  可惜半年过去,坍塌的破庙已被野草覆盖,没了原样,九天看不见那座熟悉的小庙,只看见野草旁边裸露的几块泥墙,他太小了,根本想不到庙已经塌了,他就站在哪里茫然的左顾右盼,可是怎么都看不到那间奶娘睡着的小庙。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于是又走啊走,最后到了京成,可是他没有进去,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被吊在城上的人。
  那人一身囚衣,脸肿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他视线应该是模糊了,再被麻绳套住脖子推下城墙时,他拼尽最后一口气一直喊:“国师……国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弟……阿弟……”
  明明没有风,可是他就像块破布一样,在城上飘啊飘,左右的晃。
  他在喊爹娘,喊阿弟,声音嘶哑,残破……
  喊啊喊,最后慢慢没了声。
  那个年幼便去了远方,决战沙场,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一骑绝尘保家卫国的人,却在二十八岁,被吊在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国家的城墙上,英年早逝。
  他不常回来,可每次晨练他总会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然后托跑商的低阶修士送回家给娘,因此九天对他并不陌生,哪怕他们都不再似当初的模样,一个落魄,不再是被宠在掌心的小世子,一个也不再长枪在手,铠甲在身,意气勃发,甚至多月劳邢之灾让他整个人都脱了相,可九天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大哥。
  这个被吊在墙上,死不瞑目的人,是他的大哥!
  九天呆呆的看着墙上那个安安静静的,已经了无生机的人,像傻了一样,他两手紧紧捂着嘴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眼泪只是不停的淌,不停的淌,他在外流浪多时,头发乱糟糟的,小脸也脏透了,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因此便无人发现他的异样,看见他幼小的直抖,也只以为他是吓到了。
  他听见周边人说世子可怜啊!想不开啊!王府明明是得罪仙人被灭,他却怪罪皇上,竟结党营私勾结反贼想谋反,亏得当初我还觉得他是战神,膜拜他,可是他此举,把我们百姓放于何处?一旦谋反,苦的可是我们百姓。
  你这话不对,他在外护国,他把爹娘幼弟留守后方,皇上就该保护好十九王,可是他替皇保护好国,皇上却没保护好他的家,换你你不气。
  “将军说他阿弟还在,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王府出事后,二少便下落不明,这位从未出过府,是何模样大家也不知,也未曾见过,谁知道还活不活着,没准也被那场大火烧没了。”
  “可我听说将军回来后,一直再找他弟,后来才被抓了……”
  八天回了王府后,发现院墙被人砸出一个洞时,他就知道了。
  他的弟弟没有死,肯定是出事前被他爹娘藏起来了。
  得罪仙人之说,定是无稽之谈,他爹娘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作恶,怎会得罪人?
  他查到真相的时候,其实有过犹豫。
  战、百姓苦。
  可不战,爹娘的仇不能不报,这个国家,他已不愿再守下去。
  他守的,必须是明君,必须是仰不愧天伏不愧地的君王,可现在的君王,竟想蚕食他的幼弟,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许一凡深深的看着八天,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感再次袭来,他最后叹了一声,又跟着九天走了。
  九天踉踉跄跄的,其实他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他整个人恍恍惚惚,走两步就倒下去了,然后又四肢并用的爬起来。身后仿佛有恶狗撵着他 一样,他爬起来的动作急急忙忙,走的也急急忙忙。
  奶娘说去找大哥,对,去找大哥,去等奶娘,奶娘来了就去找大哥。
  大哥还在北方!
  他小小年纪也不知是遭受的打击过大傻了,还是旁的,他竟会自欺欺人。
  许一凡听着他嘀嘀咕咕跑掉了,他没敢回头,只是在要远离皇城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个被吊在墙上的人,已经成了小小的一点,许一凡看着他又回到了那座小镇,又开始捡吃的。
  第158章
  白天九天到处溜达找吃的, 晚上就跑人家屋檐下睡。
  有一天夜里,他恍恍惚惚醒过来,小镇到底比不得首城那种繁华之地,深夜里静悄悄的,没有莺莺燕燕灯火通明的酒楼,也没有摇摇晃晃归家之人,寒风凛冽中,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他坐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眸呆愣愣的看着黑压压的街道,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重新躺下来,将头埋进只剩骨头的臂弯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许一凡就飘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他,耳边尽是呜咽。
  也许他是懂了什么!
  许一凡想他大概是知道了,他的爹娘,还有奶娘,以及他的大哥,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了, 他们不会来找他,而他也再不能见到他们。
  他不敢想象,年幼的九天在孤寂的夜里,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时,该有多绝望,他才会发出这种如同步入绝境的悲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一个月,又好像是两个月,又好像是又过了几年,九天不知道,许一凡也分不清了,因为日子不断的重复着重复,渐渐的,他也分不清今夕究竟是何年何月。
  只知道那年小镇突然落雪了。
  那小镇位于哪里许一凡其实分不清楚,毕竟数万年前的凡界和如今的凡界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他知道这座小镇应该是在比较暖和的地方,冬天也不是很冷,老百姓们没有裹成球,九天也没有冻死,但是那年一反常态,很冷很冷,积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到处都是一片白,说话间都是浓白的雾气。
  贫苦的凡人无法于天争命,生命是极度脆弱的,灾难、寒冬是收割生命的机械,它的降临,总会带走一批又一批人。
  九天意料之中的受寒了,他虽是金龙,但他尚未觉醒记忆,也尚未恢复法力和神通,甚至都没有引气入体,还是肉/体凡胎,他穿得很薄,在屋檐下睡了一宿后受寒了,烧得整个人都是烫的,他烫了好几天都没有好。
  有百姓看见他蜷缩在屋檐下,冷得直抖,认出他是那个经常讨食的小乞丐,有好心的会给他送点吃的,甚至还有人回家拿了件破棉袄来盖他身上,也有那什么都没有做,却摇头说这孩子造孽啊!可怜了的。
  好心人送来的棉袄看着很厚,但其实已经不暖了,里头的棉絮结成一块块,又硬邦邦,但好歹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
  只是好景不长,之后两天雪下得很大,街上没了人,也再没人可怜他给他送包子和一碗热腾腾的水,于是他只能爬起来,找了根小棍子,披着那件好心人给他的袄子,一步一停歇的往茶馆去。
  大多铺子因为生意不好都关门了,但茶馆不会,因为城外来来往往的商人很多,雪天他们更需要喝一口热的。
  九天等在茶馆外头,小小的一个,小手被冻得发红,身上落满了雪,他很瘦,也很小,蹲在那里,几乎差点和雪地融为一体。
  他得等客人走了才能去捡点吃的,他脏,客人看见他会生气,也许客人会嫌老板娘熬的羊肉汤臊,会剩半碗热汤,甚至可能还会剩点羊肉和米糕,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双唇都黑了。
  最后老板娘朝他招手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甚至手脚已经冻僵硬,但他还是柱着木棍往茶馆里去,看见桌上被咬了一大半的米糕,他终于笑了起来。
  真好。
  今天有米糕,之前他讨得过一块米糕,可是那会儿好心人刚走,他就被其他孩子盯上了,他们打他,那次米糕被踩碎了,他都没得吃,今天那些人不在,他能吃了。
  他拿了,又乖乖坐在角落,这样客人来了他也不会碍着,米糕很香,可奇怪的是他吃不去。
  他觉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想睡一会儿。
  他两手捏着那半块小米糕,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头慢慢垂了下去。
  明知道他不会死,明知道金龙的降生是带着某种使命而来,使命未成,他们就绝不可能陨落,明知如此,许一凡还是后背发凉,急得不得了,可他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越是清晰的知道,他越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喘息,大喊道:“小王八,不能睡,睡了就起不来了,不能睡啊!快起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