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许一凡纳闷的道:“前辈,你不可能认识我道侣的,要是认识,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巨蚺回忆片刻,道:“一万年前。”
  闲清林眉头依旧紧拧着。
  许一凡咯吱咯吱笑起来:“那你肯定认错人了,我老婆才二十一咧,一万年前,他家老祖宗都没出生呢!你咋的见,你肯定是活得太久,老眼昏花了,认错人了。”
  也不对,要说方才看不出来,那现在同对方靠得这般近,对方身上的异状已经很明显。
  许一凡此刻已看出来了,这巨蚺,并非实体,而是魂体。
  这家伙怕是早死了。
  似乎是觉得许一凡太吵了,巨蚺瞪了他一眼,许一凡闷闷不乐的闭上嘴。
  巨蚺看着闲清林,眸光疲惫又悲伤,那种看到旧人不敢相认、按耐的激动几乎毫不遮掩,他眸光深深的盯着闲清林的脸继续道:
  “你身上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的,但是,一万多年前,我同你分别的时候,你已经是渡劫了,可你现在只筑基后期修为,骨龄也不过二十一,奇怪,实在奇怪。”
  闲清林不知想到什么,问道:“那个人是何模样,前辈可还记得。”
  一万对年,即使对于修士来说,也已过去许久,要是寻常事,蚺云在不可能记得清,但彼时他刚筑基,刚炼出两个头颅,就被一群修士所追杀,想抽他蛇筋炼制琵琶铉。
  那群皆是元婴,他根本不敌,差点陨落之际,一红衣修士突然出现救下他。
  那会儿他不知对方何种境界,只看见他一挥衣袖,那几个元婴就被扇到了隔壁山头,爬起来后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就跑了,后来他才知道,对方竟是渡劫。
  蚺云在想了想,他已经死的太久,记忆被分割贮存在六个脑袋中,如今说话的这一脑袋记忆并不全面。
  闲清林和许一凡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就见他六个脑袋合在了一起。
  融合完成后,他表情空白了几秒,好一片刻,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眼泪就那般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他嗓子低哑,说:“确实是认错了,我想起来了,恩公……早死了。”
  闲清林心脏像是被人捏住,微微颤痛,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仿佛在控制着他,让他不自觉开口:“前辈,你的恩公……是何模样?”
  “红衣,红发,身上带着浓浓的火焰气息。”蚺云在回忆着,说:“恩公总是抱着个灯笼。”
  许一凡表情猛的一变,朝闲清林看去,闲清林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
  红衣、灯笼……
  蚺云在说的那个人,他……见过。
  在连云山意识朦胧之际,在筑基之时,他都见过。
  这事他没瞒着许一凡,许一凡自是也清楚。
  蚺云在说的恩公,是不是就是被困在他识海中的那个人?
  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对方的气息?难道也是因为那个人被困于他识海的缘故?
  蚺云在是他碰上的,唯一一个,和此事有关的人。
  闲清林喉头发紧:“前辈可否细说一二,你那位恩人他……他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出现在他识海中。
  蚺云在看了闲清林一眼,幽幽开了口:
  “我从幼时被恩公救后,便追随在恩公左右,恩公指导我修习,助我修炼,不过万年,我便达至洞虚,我原本以为,我能一直追随恩公,直到有一天,我们路过血域之地。”
  闲清林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心脏像是快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
  “那天,恩公手中的灯笼烛光突然微微发亮,摇曳了一下,恩公似乎很激动,而后不由分说,匆匆忙忙往血域之地飞掠而去。”
  血域之地,又名死亡之地,听说里面危险重重,死人无数,因此已被列为禁区,不许修士再进入其中。
  许一凡拧着眉头道:“你那恩公,为什么进血域之地?是因为活腻了吗?还是他脑子不太清醒了?”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出来都会有股取笑和贬低的意味,可许一凡他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蚺云在摇了摇头,叹息道:“非也。”
  闲清林:“那他……”
  “我当时拉住他,问他怎么了,恩公说,他想要找的东西在血域之地里。”蚺云在叹了一声。
  “他要找什么东西?”许一凡不解的问道。
  血域之地里面常年笼罩着一股黑烟,听说那些黑烟是魔界渗透而来的魔气,住在血域之地的妖兽已经被魔气魔化,暴怒无常,修士进入其中,修为会被压制,而血域之地除了魔气和妖兽,就算有什么至宝,也因为被魔气污染而导致无法使用,所以,他去里面找什么?
  这次蚺云在沉默了许久:“不知,我也曾问过恩公,但恩公未曾同我细说。”
  “当年我被恩公救下来后,恩公便让我离开,可是说来好笑,我不知父母是谁,自我有意识起,便独自一人在山里修炼,可是因为我身怀蛟龙血脉,修士们便想将我斩杀,剥取蛇筋,我终日都是在逃亡之中,居无定所,被恩公救下后,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我便同恩公讲,想追随他左右。”
  其实真说起来,当年他虽年幼,但性子也倔强,也好面子,被拒绝时,他也想过离开,可是……
  他来来回回,都是一个人。
  而在这个人身上,他感觉到了对方周身萦绕着的,和他一样的孤单。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所以,他想追随他。
  蚺云在道:“刚开始恩公不同意,说他不会在云山久留,他没有归处,有事在身,他要离开了,不能带我,我便偷偷跟在他身后,恩公赶了我几次,我都没有走,后来恩公无奈,便准我跟着他,之后便如恩公所言,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长留,几乎一直走,一直走,在四海八荒,毫无目的一直走。”
  “久而久之我便也发现了,恩公他好像在找某样东西,可恩公应该不知道那东西具体在何处,因此恩公只能四海八荒到处走,后来我问恩公,他找了多久了?恩公说他找了四万年了。”
  四万年,多少个日夜?
  又多少个日升日落?数不清楚的。
  不管是对神,亦或修士,四万年,都是一段长久到能让人诧异、震惊、又觉枯燥的时间。
  许一凡看着他吃惊道:“四万年,根本无法想象,他竟然找了那么久?他到底是在找的什么啊?”
  “我也曾问过恩公,恩公说,他在找,我问他找什么,是人,还是某样东西,恩公却缄默不言。”
  彼时蚺云在问出口后等了许久,久到他以为那个人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才抱紧怀中的灯笼,抬起的眼眸中一片哀痛,他轻轻说:“我的命。”
  似乎是怕蚺云在听不见,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他低低重复,说:“我在找我的命。”
  他的声音很低,又很沉,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彼时蚺云在还年幼,并不能理解那三个字是何意,又为什么说的那么轻,那么低。
  他只是吃惊,'我的命',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恩公明明好好的。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在回想起来时,蚺云在才知道。
  当年那个人说的那三个字,为什么声音那么低,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凄凉。
  因为他在愧疚,在自责,在痛苦,这些情绪一直压在他身上,因此说起这话时,他卑微极了。
  许一凡急道:“那后面他找到了吗?”
  蚺云在摇摇头。
  闲清林拧着眉头:“没有找到?”
  蚺云在又摇摇头:“不知。”
  许一凡挠了挠头:“你怎么会不知道?”
  蚺云在垂下眼眸,眉宇间有些带着些许悲凉和悔恨,他回忆着,声音低稳沉缓:“血域之地危险重重,那时我修为尚低,进去恐是难出,恩公便像以前一样,叫我在外头等他,他叫我……等他。”
  许一凡和闲清林没有说话。
  蚺云在,哭了。
  “我一向听恩公的话,他说让我等,我便在外头等,哪怕我不太情愿,但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等他,之前每次他都回来了。”
  他喉间哽咽,似乎要说不出话来:“可是……我不知道,有些事,是会有变数的,不是每一次的等待和离别,都得等到重逢,我看着他转身离开,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我以为他过不久就能回来,可是我也不知道,有些人,一转身也许就再也不能相见。”
  许一凡和闲清林听得心里发闷,眼眶不由微微发红。
  相依为命的两人,早先走的那个人,也许再不知凡间疾苦,痛恨。
  可留下来那人,却要承受没有尽头的思念和孤独。终日凄惶,光是想想,都能知道,不论是蚺云在,还是那个人,还活着的那些年里,也许都不好过。
  透过这些残碎的只言片语,许一凡和闲清林都仿佛看见血域之外,一只小蛇孤独的来回徘徊着,不愿离去。
  “我不知道,所以我一直在血域之地外面等了许久,直到三百年过去,我依旧不见恩公出来,后来我听闻血域之地还存在另外一个出口,我便离开了,我想着,恩公可能是记错了,已从别的出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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