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些年他一直一个人,他已经可以做到不再惧怕黑夜,可是他怕有人突然给他点了一盏灯,最后却又把他推进黑夜里。
许一凡十六岁,但他前十五年都被困禁在秘境之中,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没见过外面能让人眼花缭乱的花花世界,甚至还无知短浅,见过、碰过的人都太少了,所以如今这小情小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一年,还是两年?
闲清林六岁被赶出闲家,为了讨口饭吃,他什么都做过,早就知道容貌、爱情皆缥缈,不能拿来当饭吃,也不能如磐石般千年如一日。
现在大家喜欢他,可是喜欢他什么他心知肚明。
大家只是想征服他,得到他漂亮的脸,以及还有没被人玷污过的身子,还有想听他床上委婉的呻吟。
无非不就这么几样。
可这么几样没有哪一样出自感情。
他至始至终,想要的只有关心,和被爱。
闲清林喉头哽咽:“我以前为了活下去,像蝼蚁一样活着,你也看见了,我明明不喜欢顾青云,却怕被他报复,也怕没有靠山其他人会对我下手,因此我哪怕不喜欢,也从不直言拒绝,一直吊着他……”
太难以启齿了。
那些必须说出口的话,让他感到自我厌恶和惭愧,可是有些事许一凡应该知道。
所以闲清林决定在他面前展露自己想掩埋的丑态。
“你有没有尝试过喘不过气的感觉?有没有明明不喜欢,明知道不对,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有没有那种自我厌弃的感觉?”闲清林声音很沉:
“其实很早之前,我每天都活在这种感觉中,愤怒、低落、恶心、还有像顽疾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如影随形的孤独,都让我感到很绝望,种种情绪和沉重的无助感还有巨大的空虚时常裹挟着我……”
他并没有像模样看着那般纯粹,高冷。
看,他也无能,也狡诈,甚至卑劣至极。
以前觉得无所谓,反正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他活的这么窘迫,他早已经习惯了,也不惧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可唯独许一凡,他怕极了。
他太在意许一凡,在意许一凡对他的看法,在意他要是没有许一凡想的那么好,许一凡会不会直接抽身离开。
他太在意许一凡了,太在意这辈子能不能一直和他走下去。
他是第一次见到笑得这么可爱的人。
许一凡看他时微笑的双眼,一次次在他绝望无助时对他伸出援手,这些都让他沦陷又崩塌。
也是第一次,他产生了一种要和对方走一辈子的感情,可他也知道,这份感情扭曲、贪婪,也同样卑劣,所以在他感到最幸福的那些瞬间里,总不由的会想起这些事,像是在竭力提醒他的身份,他做过的卑劣事一样。
许一凡发现了他其实和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会怎么样呢?
知道他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想企图牢牢抓住他的模样,他会不会觉得很搞笑?
在知道火灵儿不是死在外面,也不是被困于某地的时候,闲清林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第一反应是欣喜,可紧接着是无尽的愤怒、埋怨和委屈。
为什么离开不告诉他?
为什么不带他走要把他留在这里?
他有太多太多想问。
可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他什么都抓不住,他也什么都没有,人手掌就那么大,握不住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血脉至亲,把他当唯一的娘亲都能离开他,更何况是毫无关系的许一凡。
“我是在六岁那年被赶出来的,那时候娘已经不在了,闲庆鹤外出看灵草,闲清楚他们看我没有依靠,便经常跑来欺负我,那次我很饿,他们把饭倒地上让我爬过去,他们说……”闲清林眼眶穆然红了。
他们说他只要爬过她们的□□,像狗那样,就给他一口吃的。
六岁,是个还不太清楚什么是耻辱的年纪,只知道饥饿了很难受。
“我听话了,可等我捡起地上的饭,闲清楚却揪住我的头发,不许我吃,说我是野种,没有资格吃闲家的东西,我那会真的太饿了,就没忍住把饭往嘴里塞,她说我不听话,就把我摁在地上打,我被打得很疼,就反抗了,大娘以此为由把我赶了出来。”
那时正值严冬,火灵儿并非南域人,娘家不知在何处,闲清林被赶出门后,并没有可以投靠的地方。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身上也没有银子,就一直流浪,在南洲街上不停的徘徊。”
那一年南洲的冬季特别冷,到处飘着大雪,寒风裹挟着冰雪,修道之人以灵气护体,可不受严寒侵蚀,百姓则以柴火取暖,街上家家户户都冒着烟火气。
那晚他从外头乞讨回来,无意间路过一间杂货铺,铺子不算大,那当铺老爷带着妻儿在里头烤火。
那孩子被娘抱着,穿得圆滚滚,捧着糕点烤着火。明明年岁相差无几,处境却是天差地别。
那孩子有父母照顾,有铺子遮风,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上一件肮脏旧衣,所以他只能在寒冬的夜里瑟瑟发抖。
“我那会儿想他一定很暖,我很冷,也想进去,但……我知道我进不去,那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闲清林喉头哽咽,终是泣不成声,幼时那个穿着肮脏,单薄又破烂的手里抓着烂菜叶的孩子似乎就站在他的跟前,他看见那孩子在那铺子门外不愿离去,抱着微弱的希望,痴痴看了许久,大概嫌他碍了生意,又或者见他腌臜污眼,那汉子出来把他赶走了。
那天他正巧听说,闲庆鹤已经外出归来一月,然而却并没有来寻他。
闲清林哪怕再小,也知道,爹也不要他了。
此后将近十年的光阴里,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他都是一个人。
岁月渐渐流逝,他开始连日子都数不清了,当孤独变成习惯,就不敢再奢求有人陪伴。
明明该如此,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熟悉的孤寂感便会向他席卷而来,就好像整个人正在被掏空,他感到前途茫然,既害怕又孤独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竭力渴望能有个人来陪他。
这个人不是顾青云,也不会是马修,更不会是别人,直到许一凡出现。
这个人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足以让他的心激动不已,和许一凡相处的这半年时光,对他来说像是无尽的安慰和支撑一样。
许一凡喉结动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该如何定义才好,许一凡也说不清,难受、心酸、遗憾等情绪充斥着他的肺部。
第38章
闲清林轻笑出声, 他以近乎轻蔑自嘲的语气说出那些他不想回想的过往。
许一凡双唇翕动,目光紧紧盯着他。
闲清林模样清冷,特别一双眼睛很是凌冽,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像溶着暖阳,极为好看,但现在那笑意不达眉眼,恍如冬日即将落山的斜阳,怎么都叫人不觉得暖。
许一凡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刺眼极了。
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灼烧着他的胸膛,
突然他心疼一震,他听见闲清林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喃喃低声说:“其实我那时候常常想死。”
在冷得受不住,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 他其实有过想死的念头。
痛的时候想死, 受伤的时候想死,被人驱赶辱骂的时候想死
可他不敢死,他想等。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明明等不来什么,反正就是想再等等,再等一等。
后来他一直居无定所,一直在流浪,扫地、割肉、洗碗、端盘什么活儿都做过,直到十岁,在街上碰上外门堂主被测出灵根,带回宗门,原以为能修道了,一切就都能好了,哪怕只是在外门,只能做个打杂的,可他后头才知道宗门并不是他的乐土,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在世俗摸爬滚打的那几年,他哪里能不晓得人是最自私的。
爱的时候衣服一件一件脱,不爱的时候一剑一剑戳。
“我有时候很害怕……”
害怕得到又失去,再次被抛弃。
他只是害怕……失去许一凡这件事。
他说他没有家了。
因为没有,所以竭力渴望。
他渴望再有一个家,这个家不会有偏爱,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再次将他抛却。
一言一语似乎都化成股股内疚向着许一凡袭去,闲清林那些过往就好像一记重锤重重的,毫无余地的砸在他的头上。
这一刻千言万语都哽在吼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把闲清林揽到怀里。
他的胸膛温暖厚实,许一凡熟悉的气息,还有他的靠近,都让闲清林在瞬间松懈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他轻轻闭上眼。
“人是很怕死的生物。”他听见许一凡的声音从头顶而来。
“人畏惧死亡,恐惧死亡,虽然嘴上说死伤无惧,不畏生死的人数不胜数,但人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为了活下去,有人抛妻弃子,有人坏事做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想,似乎那些人已经坏得透彻,甚至已畜生不如,可要是自己处于那种境界,也许会更不折手段,能更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