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骄婢 第4节

  怕就怕半年之后又半年,谁知道那薛恒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脑子又在盘算些什么。
  她既焦虑又担心,心事重重的,以至于人都到了绮竹轩,依旧怏怏不乐,始终打不起精神。
  “病好了?”见她进来伺候,薛恒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问。
  他这几日休沐在家,日子过得十分清闲,穿得也十分随意,只着一件墨绣云纹玄色锦袍,腰间一条灰银玉蹀躞带,墨发高束,戴玉璧镂花银冠。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风姿翩翩,俊美无俦,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反观云舒,她病了几日,瘦了一圈,面无血色,双眼无神,嘴唇干裂,好似一只轻飘飘的绿衣女鬼。闻言,只虚虚欠了欠身道:“多谢世子关怀,奴婢身体已无碍。”
  “嗯。”薛恒扫她两眼,“下回遇见雨雪天,记得避雨。”
  云舒猛地攥紧衣袖。
  他竟是连她为何生病都知道了。
  也是,亲点的丫鬟没来伺候,总是要问上一问的,只怕知道缘由后,薛恒心中已然对她起疑,并十分不满。
  带着这种揣测,云舒小心翼翼看了薛恒一眼,果见对方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那双寒潭似得眼眸沉静冰冷,高深莫测,难以揣测,却昭示着明晃晃的试探。
  云舒心明眼亮,一向懂得察言观色,只是不想阿谀奉承,欺下媚上。她又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若可以,她愿意舍弃一切,只为换得自由。
  可她被现世所累,身不由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任性下去,势必会勾起薛恒的怒火,且此人心窍玲珑,只怕早在存斋堂就瞧出了她的不情愿,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这是个危险的讯号,云舒不得不振作精神与对方周旋,以防惹祸上身。
  “是,奴婢知道了。那日,那日奴婢并非故意淋雨,只是离开存斋堂时太过魂不守舍,等自个儿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雨中,躲也躲不及了。”她主动提起了那天的事,企图抹除心中的猜忌与不满。
  薛恒听罢,立刻顺着她的话问:“为何魂不守舍?”
  云舒便道:“奴婢原本是伺候老夫人的,后到了年岁,以为会出府,结果竟做了世子的奴婢,变化之快,叫奴婢反应不过来,所以魂不守舍。”
  “你是在怪我把你留下来吗?”薛恒冷不丁道。
  “当然没有。”云舒竭力辩白,“奴婢就是太意外了,奴婢从来没奢想过能有伺候世子的一天。”
  “哦?”薛恒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不经意间从她的腰上瞟过,“照你这么说,你合该欢天喜地的才对,为何进来时哭丧着一张脸,全无半点欢愉。”
  云舒暗暗咬了下唇肉,心道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果然难缠,谈话间步步紧逼,像是在审问犯人,令人难以招架,云舒强装出惊喜之中带着两分害怕,三分无措,五分期待的样子,道:“奴婢实在紧张,生怕伺候得不好,叫世子和老夫人失望,一时懊恼,方如此。”
  薛恒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全程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目光变化,看不出对她的回答满不满意,少时,他问道:“李妈妈说,你曾失足落水,大病了一场?”
  见他忽然换了话题,问起了三年前的事,云舒也忙换了语气,恭谨温顺地道:“三年前的事了,世子怎么问起这个?”
  薛恒轻哂一笑,“她说你脑子坏了,我看不尽然。”
  云舒面上一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然而薛恒却点到为止,不再说了。
  他深深望她一眼,复又拿起书,摆手,“你先下去吧。”
  第5章
  ◎画师作画◎
  提心吊胆退出房间,一摸掌心,方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听懂了薛恒的警告,却不知薛恒信了她几分,若一分也无,只怕以后得日子不好过。
  如今之计,只能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地做一个丫鬟,一日一日地熬着,耗着。
  闭眼,睁开,环顾四周,眼神里渐渐少了凄苦的失落,而是多了几分温顺乖觉。
  这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神色。
  想着适才薛恒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裙摆,便又托人传话,叫汐月把薛恒赏赐的翡翠平安扣取来,不情不愿地戴在了身上。
  偌大的绮梦轩如今只有她一个丫鬟,并左达左英两名护卫,此二人为双胞胎兄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饶是云舒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收拾了一上午,跟他们打了无数次照面,也没能将他二人分清楚。
  时间飞快,不多时,到了传午膳的时候,云舒巴巴跑了一趟厨房,又顶着大太阳跑回来,随便挑了个护卫问:“左达大哥,你说,要不要进去问问世子何时摆饭,在哪摆饭。”
  左英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嗓音浑厚地道:“沉碧姑娘,我是左英。”
  云舒微微一滞,尴尬笑笑,“不好意思,我认错了。那左英大哥,要不要给世子传饭呢?”
  “我也不知道啊。”左英道,“你进去问问世子呀。”
  云舒面露难色,“世子在看书呢,我不敢进去打扰。”
  话音刚落,一道寒冽低沉的声音徐徐传出,“在吵嚷什么?”
  云舒一愣,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是左达左英也肃了素神色,目光矍铄地站好。
  云舒拾阶而上,站在房门外,道:“世子,是奴婢和两名英护卫说话。”
  “嗯。”薛恒道,“你进来。”
  “是。”云舒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幽静,薛恒依旧保持着云舒离开时的神态姿势,坐在紫檀雕灵芝纹条案后的红柞木百宝嵌玉兰太师椅上,悠闲地看着手中的《近思录》。
  听到云舒的脚步声,将书随意地放在胸口,问:“你和他们两个说什么呢?”
  被逼无奈,暂时需要做个好奴婢的云舒屈膝行了一礼,道:“奴婢问两名英护卫,要不要为世子传膳。”
  薛恒一听,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的事,你问他们干什么?”
  云舒眉目低垂,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怕打扰到世子。”
  薛恒笑笑,难得的,轻松自然的微笑,“你怕打扰到我,他们两个就不怕?”
  云舒继续扮乖,轻声轻气地说:“两位左护卫和奴婢又不一样,奴婢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该如何伺候世子呢。”
  薛恒定定看她片刻,将放在胸口的书拿起来,合上,“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就可以。”
  云舒低着头应道:“是,奴婢知道了。”接着抬起头,用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薛恒,“世子午膳想用什么呢?小厨房准备了桂花条鱼、清炖金钩翅、胭脂鹅脯、荷叶粉蒸肉、赤枣乌鸡汤和蟹肉小饺、碧梗饭,若不符合世子心意,奴婢叫他们更换。”
  薛恒将书放在条案上,道:“不急着用膳,过来,替我磨墨。”
  条案上整齐摆放着笔山、砚台、座屏、笔洗、镇纸、砚滴等物,云舒应了声是,走到薛恒身侧,准备磨墨。
  轻轻拿起砚滴,往端砚里加一点水,接着用墨锭顺指针在砚堂上打圈,再前后推拉,将墨磨得不浓不淡,均匀乌亮。磨好后将墨锭移开,放在墨床上,以防墨锭和砚粘连在一处。
  “世子,墨磨好了。”
  薛恒犹在出神,闻言,收回注视着她双手的目光,淡淡道:“以前伺候过老夫人笔墨?”
  云舒不由一愣。她没有伺候过老夫人笔墨,之所以会磨墨,不过是幼时跟着爷爷学过书法绘画,所以懂一些。
  且磨个墨而已,有什么难的,看两次也就会了。
  “奴婢没有伺候过老夫人笔墨,只是看彩环她们做过,照猫画虎罢了。墨磨得不好,世子不要见怪。”
  薛恒便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脸上的笑意才散去,左达进来道:“大人,袁术来了。”
  “叫他进来。”
  “是。”
  便见一四十岁上下,身穿月黄道袍,外罩藏蓝色云锦团云纹褡护,头戴网巾,气质文质彬彬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冲着薛恒一拱手,道了句:“卑职袁术见过大人。”
  薛恒抬了抬手命对方起身,继而对云舒道:“这位是袁画师,擅画传神,可为你父母作画。”
  云舒原本还在纳闷好端端的,薛恒向她介绍画师做什么,听了此话,眼皮子猛地一跳,“为、为奴婢的父母作画?”
  “不错。”薛恒看着她,“你不是要寻找双亲吗?这件事,我来帮你办。”
  云舒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紧张,“这、这……奴婢身份低微,怎敢麻烦世子。”
  她哪里知道原身的父母长得什么样,更不知道他们身在哪里,是否还活着,又为何与原身分别。那不过是她编造出来,想要离开国公府的借口罢了。
  这薛恒竟然真的上了心,要给她寻找父母。
  她的生身父母……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云舒悲从中来。她避开薛恒探究的眼神,低着头道:“世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半年后,奴婢自会前往廖洲寻找双亲,找到找不到,全看天意。”
  “半年?不必等半年。”薛恒道,“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定能顺顺利利找到你的父母。待找到了你的父母,你们在京中团聚也是一样的。”
  云舒浑身一僵。
  什么叫在京中团聚也是一样的?
  莫非薛恒不愿放她离开了?想让她永永远远在他身边伺候?
  光是如此想一想,云舒便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偏薛恒还在等着她回话,不得不冷静下来应了声:“是,奴婢感激世子大恩,来世当牛做马,必定报答。”
  薛恒盯她半晌,转过脸道:“开始吧。”
  “是。”
  云舒引着袁画师在外间的梅枝雕花桌前坐下,帮他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袁画师一抹山羊胡,提笔蘸墨,笑着道:“姑娘,请讲。”
  云舒无可奈何,只道:“我母亲身高五尺五寸,瓜子脸,柳眉杏目……”
  她说着说着,脑海中便浮现出双亲的样貌,忍不住逐一描述,细细形容,说道最后,思念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不禁红了眼眶,落下了两行泪珠。
  隔着珠帘,薛恒隐约看到那道纤瘦袅娜的身影在轻轻发颤,好似被微风吹拂着的,飘在天空中的一抹碧霞,影影绰绰,若即若离。
  他不加掩饰地将她打量,直到她不再哭泣,方移开目光,端起手边的阳羡雪芽,兀自抿了半盏。
  浓墨游转,渐渐的,一对样貌出众的中年夫妇跃于纸上,袁画师将笔掷于笔山上,道:“姑娘看看是这样的吗?”
  云舒移步上前,细细观看后不由暗吃一惊,心道这位袁画师当真是好本事,画上的人物与她父母像足了七八分。
  只是他们俱穿着这个时代的衣装,看起来亲切又陌生,云舒破涕为笑,按了按眼角的泪花道:“大概是这样的。我那时年龄还小,记忆模糊,实在想起不来。”
  袁画师点点头,便拿起画像给薛恒看。
  薛恒接过画像,将画像上的人物和云舒比对了一番,问:“你爹和你娘叫什么?”
  云舒在外间一愣。
  薛恒隔着犹在徐徐摇晃的珠帘看她,“你年纪再小,也该记得双亲的姓名吧。”
  自然是记得的。
  “奴婢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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