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司函静默不语。
  我道:她死了,我再也不能同她在一起,姑姑,你晓得这个消息后,是否安心了?
  司函冷哼道:她身带你爹爹留下的咒印,我先前便看出她不过还有几个月的苟延残喘罢了,只是不想,咒印发作期限未到,她倒是死得这般的早了?烟云海一众,纵然我这么些年来无暇去动他们,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也被咒印生生折磨了这么多年,时间作囚牢,生不如死,我倒觉得这比杀了他们更能令我快活百倍。
  我一字一顿地冷然道:她和那些畜生不一样。你莫要将她与那些东西混为一谈,她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她身体里带着你爹爹的咒印,这便是她的苦衷?你可知你可知那些畜生对你爹爹做了什么?
  我信她。她平素看起来虽是难以亲近,实际上心底却良善至极,体贴入微,从来不会去伤害他人。我深知她的为人,手上不曾沾染任何一条人命,她又怎会做出那般事来。
  瑾儿,你好固执。
  是,姑姑既然晓得我固执,那便莫要再纠缠此事不放了。我站起身,道:她已经不在了。多说无益。
  司函闭了闭眼,终究做出妥协姿态来:好,罢了。
  我扫了一眼人群,道:为何不见惜颜?
  司函面上立时似挂了一层霜:如此忤逆徒儿,还来此作甚,我已然罚她闭门思过去了。
  我皱眉:发生何事?
  司函冷冷笑道:你可知这些天你不在,这边发生了何事?与你经常在一处的那个丫头,她的名字可唤作雨霖婞?
  是。
  她的爹爹,可是雨幕声?
  我脑海里蓦地响起一阵空灵的铃铛之声,顿时什么都醒悟了过来。
  雨霖婞曾经透露过,咒杀她两位兄长的仇人,便是身佩那银铃铛之人。而那只铃铛,恰恰便是司函执位神凰祭司时,随身佩戴的祭铃,极是珍贵。司函历来心高气傲,若她肯收花惜颜为徒,定是十分疼爱花惜颜,想来该是司函当初将那铃铛当做爱徒之礼,赠给了花惜颜。
  之后,花惜颜一直随身佩戴祭铃,被雨霖婞误作司函,所以之前才会和雨霖婞撞出那么多的误会来。
  这次花惜颜惹怒司函,被罚闭门思过,十成是因着雨霖婞的缘故了。
  我忖到这,心知一切了然,便答司函道:是。
  那便是了。司函恨恨地一拂衣袖,道:我与雨幕声有积年的仇怨,一向最恨雨家之人。颜儿前阵子大逆不道,为了解那丫头身上的死咒,竟然不顾我布下的禁令,闯入我的密室,翻找我搁在里头的那些绝密册典。被我发现后,她又毫无悔改之意,只是出言求我救那丫头,解除她身上的死咒,我自是不依,不想她以下犯上,当面斥责我冷血无情。我教养她多年,她倒是性子越发教得野了,竟敢斥责于我!
  我听司函说完,抚着额角,淡淡道:姑姑,我明白了。
  言罢,对尹墨寒道:尹墨寒,你先同姑姑回去,我一会再过来。
  尹墨寒道:好,阿瑾。
  他默默垂手走到一旁,司函瞥他一眼,面色宛若冰雪,不过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叫住我道:瑾儿,你去哪里?你不是在信中说过,从今往后都会待在姑姑身边的么?
  我回头笑道:我自然往后都会陪着姑姑,哪里也不去。我现在只是去看望一下我的朋友,叙叙旧情,很快就会回来。
  来到租赁宅院大门前,门是虚掩的。大门两旁贴着洛神在元宵节前写的一副大红对子,由我负责贴上,纸面的墨迹已然有些褪色,红纸卷起了些许边,寂寂寥寥。
  拿手去推木门,带起吱呀一声门响。我自然晓得,里面永远不会再有她出现。
  进去一瞧,雨霖婞歪在傲月身上,将傲月当做软枕,九尾则缩在她身旁,五彩缤纷的尾巴盖在她身上,作了她的被衾。一个大活人,两只怪物,就这么静静守着面前那一堆篝火,呆呆望着,火上则架了一只快要烤糊的地瓜,正孳孳地冒黑烟。
  雨大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今连一只地瓜都不会烤了么?
  我走过去,傲月和九尾立刻便猛地跳起,将雨霖婞掀在了地上,向我迎面冲来。我伸手去揉它们两柔软的毛发,它们低低呜咽着,像要糖的孩子似的,随着我的脚步,晃动脑袋,慢慢挪着爪子往后退。
  雨霖婞从地上爬起来,怔了许久,一直怔到我挨着她坐下。等我从火堆上取下那只黑得不忍卒睹的地瓜,她才轻轻一笑,望着我面上白绫,道:师师,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漫不经心地去剥那只地瓜的黑壳,拨开后,发现里面地瓜肉也干了,只得丢弃。
  我就晓得你们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这等你们,哪里也不敢去。雨霖婞拿手去揉眼睛,半晌,才道:她呢?
  我侧过脸,笑道:她被姽稚带回去了。
  雨霖婞瞪大眼,想是骇然。她虽然不晓得洛神与姽稚之间的具体纠葛,却也晓得,姽稚不是什么善茬。
  我淡淡道:没关系。我会去接她。
  雨霖婞打量了我许久,忽地惘然一笑:师师,你怎么了?这次回来,好像全然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我以往认识的那个师师了。你的眼睛
  眼睛无碍,莫要担心。我拿树枝拨弄着篝火堆,使得火焰旺一些,才道:人总是会变的。不过我是你的朋友,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雨霖婞呢喃道: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正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会让你亡于死咒。我会救你。
  雨霖婞愣住,过了许久,她挪了下身子,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篝火,声音带出几分释然: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我点头,也看着那跳跃的火焰,道:惜颜的事,我也晓得了。
  雨霖婞轻哧一声,突然道:她说她喜欢我。
  我轻轻嗯了一声。
  这你也看出来了?
  从墨银谷你昏迷那段时间开始,我便看出些许端倪。
  可是我对她没那种感觉,并不喜欢她。我只当她做朋友。
  嗯。
  雨霖婞嘲弄地笑道:没错,大抵就是那时候。她之前来找我时,我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支支吾吾地,怎么也说不明白,看上去很心虚,我便帮她说了,是在我昏迷那段时间,她帮我细细致致看诊请脉的时候。她是个大夫,又自幼跟随她的师尊,怎会不晓得我已然身带她师尊当年种下的死咒?我两位哥哥,便是因这死咒而惨死。她看穿了,所以那时才会极力邀请我同来青萱,可是却又瞒着我关于她师尊的一切事情。
  我安静听着。
  她这是在可怜我呢。她在替她师尊赎罪,可怜我,觉得我快死了,所以才会待我那般好,百般容忍,我怎么样恶质对她,厌恶她,她都很少着恼。
  雨霖婞面若冷霜,道:我不要别人可怜我。我质问她,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怜悯我?她答不上来。
  我从旁边摸过来两个生地瓜,放在手里掂量了一番,煨进火堆里,低声道:惜颜她心肠太软。
  是,好一副悬壶济世的慈悲心肠,所以才可怜我。雨霖婞抬头去看旁边那落满白雪的杏花树,道:师师,你晓得我最想要什么吗?
  什么?我也望着那几棵杏花树。春天来了,这杏花树,该会开出盏盏饱满晶莹的花朵来罢。
  我最想要自由。我愿意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或者和朋友在一起,喝喝酒,说说笑,纵马驰骋,不晓得多快活。也许我会爱上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是她。爱我的那个人,要全身心地深爱我,没我不行,非我不可,疼我到骨子里,而不是那些所谓的怜悯。
  我嘴角掀出一抹笑来:没你不行,非你不可,疼你到骨子里。你这霸道想法,倒是似极了你。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却总是无心的。
  雨霖婞故作不满道:怎地,你笑话我?你不愿意有一个人,爱你入骨么?
  我闻言,大声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脸上都是眼泪。
  不是在烤地瓜给我吃么,怎地自己哭起来了。
  哪里有,我怎会哭。烟火熏的罢了。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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