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我皱了皱眉,还未细看,他便将那物什收进怀中,也不瞧我,身形回转,跃到青竹顶端,踏风般远去了,只能听到竹枝沙沙摇曳的声响。
四面只有风吹竹叶之声,我浑身似入了冰窖,再也支撑不住,软剑跌下,身子也跟着落了地。
竹林里遮天蔽日,昏暗清凉得很,我喘息着仰看着上方,只能看见苍幽的一片竹叶。此刻,突然万分庆幸淮阳子莫名其妙便舍了争斗离去,不然,我恐是要交待在这竹林里了。
身下竹叶潮湿,我被体内寒气冻得瑟瑟发抖,难忍之下,又想起一件事来。
还有一个人忘在那里。
我离开这许久,她等不到我,会不会听我的话已然归家去了?不过她有时呆呆的,又是否会在那树下傻等着我呢?
想到这,不由对自己此番突然争斗懊悔不已,自个被仇恨迷了眼,才会做出这般不理智的举动。
我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先生他若是泉下晓得,定也会对我失望。
咬牙站起身来,扶着青竹慢慢地往前挪动步子,体内寒气肆虐,每走一步,于我来说都是凌迟煎熬,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贴在青竹光滑的竹身上时,竟似要结冰黏在上头似的。
来时是使的轻功,回去的路途遥远之极,如此苦撑着不知走了多久,堪堪回到青萱镇外,周遭人流渐多,日头高挂,竟已是午时了。
眼前日光摇晃,我已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子存在,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及至我醒来,我才发觉自己躺在榻上,屋里一灯如豆,而那以往相熟的女大夫正俯□,就近盯着我瞧:之前不是叫你莫要在道上混的么?道上危险,姑娘家家莫要打打杀杀,我同你相熟,才跟你说这些话,你生得这般标致,寻个好郎君嫁了才是正理。今次怎地又提剑与人打架,还打得晕了过去?若不是镇子上别个好心人送你过来,你今日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我不理会她啰嗦,只是拉住她的手,涩声道:现下何时?
女大夫疑道:酉时一刻,怎地?
酉时酉时了我取了外衫,哆嗦着下得榻去,丢□上带着的所有银钱,也不理会那女大夫的叫喊,急急推门出去。
日暮西沉,外头一片凄凄凉凉,黑夜将近的景致。花街上的人俱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左边献祭给死人的花枝,还冷冷地堆在那里,蔫蔫的,毫无生气。
终于走到街尾那几棵歪脖子树处,那里空无一人。
喂。我绕着那几棵树附近,来回细看,同时低声轻唤。
喂,出来。依旧无人应答。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之前一直提着的心搁回原处。天都黑了,我昏迷这段时间,她一定是等得不耐烦,归家去了。泰和楼会按时送饭过来,她不会饿着才是。
想到这,心下稍宽,快步往家中赶,等到推开大门,院落里一片漆黑,屋子里并不曾点烛。
她定是睡了。我轻声对自己道。
轻缓地推开房门,点上烛火,映出屋里一片死寂,床榻上被褥齐齐整整。
或许她今夜回自个屋子睡去了?我依旧是自语。
走进她的房间,亦是死寂得很。
也许她在书房写字,写着写着,她便困得睡了。我最后道。
光影摇动,书房书桌依旧保留着离去之景。几份堆叠的宣纸被一本千字文压着,毛笔,砚台,镇纸,静静地搁在书桌上。
窗子大敞,夜里凉风吹进来,我冷得打了个寒战。桌面中央一张宣纸不曾被镇纸压好,被夜风吹起,落到我脚边上,上面一页弯弯扭扭的大字,画着唯一的朱砂笔批注的红圈。
在书房静坐许久,我站起身,提着一盏灯笼,出了门。
青萱夜里无人,我默默地从青萱的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街尾街头,街头街尾,如此重复。
每条街都走遍了。每个角落,都瞧过了。
直到清晨第一抹晨光,照在我脸上,便只有那街道左旁献祭给幽冥死者的残花,安静地陪着我。
我在青萱等了她两个月。这两个多月里,我哪里也不去,只是在宅院与青萱镇子内外流连打转,找人问询她的身影。
令我后悔的是,那日花朝时节,我赠了一支桃花与她,而她,再也没有回来。
姑娘在这住了足足四月有余,老身也没什么东西招待你的,这是我自个做的一些点心,你拿着在路上吃罢。租赁宅院的女主人送我出门时,还不忘递给我一包点心。
我接了过来,道:多谢您,这些日子多有叨扰。
老人家笑道:哪里话来,你付了银钱,又何来叨扰。对了,你家那个小姑娘呢,后头我偶尔回来转转,怎地一直不见她人,就你一个在家?
我微笑道:日前她家里来人,接她归家去了。
老人家恍然道:原是这般。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我道:是我表妹。
老人家笑眯眯道:看起来,姐两个很好的么,都是标致人儿呢。姑娘路上慢走,老身这就不送了。
我朝她一点头,提起包袱与剑,离开巷子,离开青萱,踏上了未完的路。
这条路已然走了千年,无休无止,倒是不在乎再继续这般走下去。
只是在这条漫长的路上,我能记得清晰的面容,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张而已。因着我与常人不同,时间太富足,看重之人日后若是失去了,难过也会越长久,是以,我总是尽量避免与他人的接触。
而就是因着与人接触少,那些记忆里仅有的几张脸,反而就越发突出与难以忘怀,我一想到他们的离开,便会越难过,自此有了一种妄执之念。
阿姐是如此,先生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她的消失,是我的错。
我时常后悔,后悔当初不该丢下她一人,如此悔意愈深,妄执便愈甚。
总也记得她。
直到十年之后,我与她再度重逢,她已然长大,成了另外一个与我全然陌生的人。
我晓得她仍然活在这人世,十年的后悔,转成欢喜。
然悔意纵然去了,心中那份妄执,已成习惯,竟再也无法放下。
------若别离那日到来,你我分开,你会觉得伤心的么?
你之前说你没有心,若我背弃诺言,你不会伤心难过。那我与你分开,你会伤心么?
------会。
洛神番外(青萱篇)终
第228章 不老颜
天一大亮,我便急急忙忙地出了房门,打算前往就近的医馆去请大夫。
走到院里,却瞧见傲月与九尾齐齐对着院墙上方低声咆哮着,院墙上原本坐着的那些影卫俱都站起身来,他们同我一般,也是一宿未睡,面上齐齐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傲月。
十四低声说了句,有些含糊,我只依稀辨得战狼二字。
喝退傲月与九尾,叫它们回窝里好生待着,我看也不看那些影卫一眼,欲要推开大门,这时只听十四道:殿下。
我将大门推开,冷笑道:我去请大夫。你们是不是要看着我家中人快死了,才算开心快活?
十四静默片刻,道:殿下早归。
我沉着脸走出去,街上人流不算太多,寻了当地人问路,终于寻到了一间离家近,传闻大夫医术又精湛的医馆。
医馆木门半掩着,我推门而入,瞧见一个女人叉着腰,披头散发地在院里漱口。
我被她唬了一跳,回过神,走过去道:你就是这里的大夫么?我家中有位病人,病得厉害,你快去瞧瞧成么?
那女人捞起面前长发,吐出一口水,若不是我提脚跳开,连靴裤都要被她吐湿了。她约莫四十几岁,头发下露出一双精光闪耀的眼,面容沾染了沧桑,不过仍看得出年轻时犹存的风韵。
那女人斜睨我一眼,道:老娘不出诊,死透了没,没死透就把人扛过来。
我不同她多说,直接道:五两诊金,药钱另算。
那女人哼道:老娘不出诊。
我道:十两。
那女人这才展颜一笑,忽地凑上前,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姑娘瞧着好生面善,却又在哪里见过。待老娘梳个头发,这便随你前去。
我亦是回她微笑:大夫,我看您是瞧着银子面善,我长得没银子好看,也无银子面善。
那女人作势娇羞地一掐我的手臂,说道:哪里话来,姑娘面善得紧,我以前定是见过才对。
我躲开她,揉着掐疼的手臂,依旧保持守礼微笑:不说这个。你快去梳头发,那才是紧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