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我制止道:这不是用来吃的。
女孩奇道:饭菜不是用来吃的,难道是用来看的?
我不理会她,千叮万嘱让她莫要去动那食盒,再去房里取了一副蚕丝手套与一瓶药出来,戴在手上,这才小心打开食盒,取出两份饭食,将药瓶中的粉末,细细均匀地洒在饭菜之上,少顷,那饭食上头,显出一片黑色细点来。
女孩大惊道:这这是什么戏法?
我沉声道:不是戏法。这些黑点便是一种蛊,平素透明,无色无味,只有遇上显形的药粉,才会染色显露出来。我们方才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些饭食吃下去,身体里便会沾染上蛊虫。
女孩面上显出恐惧之色:蛊虫,是一种很坏的虫子么?
我道:说虫,却也不是虫,而是一种邪。沾染蛊毒之人,或脏器被其吞噬掏空,以作养料,或身体发生异变,变作怪物,听候养蛊人的差遣,从此人不人,鬼不鬼,堕入诡物道,永无轮回。
她抚着胸口,嗫嚅道:你你懂得当真多呢。
我漫不经心道:年岁大了,纵然再不懂,却也得要懂了。
女孩抬头看着我,不解道:你说什么?
我淡道:没什么。
女孩道:你怎知这里头有蛊虫的?
我道:我猜的。不过那人也就只会使这些低等伎俩,挨个来试便知。
她压低声音,小心问我道:那照你这么说,是有人想要害我们的么?我们又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也鲜少出门,就算出得门去,也只是买些物什罢了,连口角也不曾与人发生。既然我们没做坏事,也没有说人坏话,为什么还会有人害我们?
我道:没做坏事,就没有人来寻麻烦的么?
女孩懊恼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冤枉。
我将食盒收拾好,取了火盆过来,点起火,将食盒里诸般物事点燃,看着那明艳炽热的火焰,道:我早先就同你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坏人。他们会说谎,会算计,也会使诈,你莫要轻信人言。上天与你这双眼,是要你好生分辨这尘世好坏,许你这混沌智慧,是要你思忖那事情的缘由与发展。你须得时时保持清明,处处记得谨慎,做出自己自认为最合理正确的判断,而这一切,都在于你自己的认知,在于你自己的心。
她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那火堆:那岂不是,这世上谁也不能信?
我弯下腰,看着她漂亮澄净的眼睛,道:并非如此。这世上有人待你不好,就会有人待你好。有辜负你的人,就会有怜惜你的人。既然如此,自然有人信得,有人信不得,我说过,这一切的判断,都要看你自己的心。
她仰起脸来:你,我能信么?
我觉得嘴里竟有一丝苦。
有时候,我的话也不要信。我勉强一笑:我也不好。
言罢,直起腰身,走回屋里去。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我信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信。在这世上,我便只信你。
我沉默地推开门,身后女孩的声音伴着风声,消散了。
第224章 洛神番外(十二)一剑寒
自那次蛊虫一事,我便晓得淮阳子终是沉不住气了。我白日里特地出门去街上晃了一圈,添置了些许琐碎,若是淮阳子在暗处看着,定会晓得。
我这般掐着日子,等待着淮阳子甚时候会再度出现,如此一晃,又是三日过去。
到了晚间,女孩与我同榻而眠。我掐灭烛火,闭着眼养神,过得半晌,终究忍不住道:莫要摸我脸。
枕边人讪讪地缩回手去:好。
少顷,我又道:头发也不许摸,安静些,快点睡,明日还有早课。
女孩轻声道:你的脸又滑又凉,摸起来很舒服。我有时候晚间睡得热,就会摸着乘凉,很管用的。
我蹙了蹙眉:若要凉快,自己去院里睡便是。现下还是春日,你就喊着说热,若是大暑时分,又该如何?
女孩道:这些天夜里睡觉时,我一时觉得冷,一时又觉得热。特别是热的时候,难受得紧,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我略一沉吟,道:明日抽空带你去瞧大夫,别担心,快睡罢。
女孩答道:那好。
身边窸窸窣窣之声传来,却是女孩翻了个身,又过了一阵,我忍无可忍,道:再说一遍,莫要将手搁在我我胸口。
她道:你这里软-绵绵得很,我为什么没有?我们都是女的,作甚我与你不同,却是平的。
我呼出一口气,推开她,冷怒道:你长大之后就会有了。闭嘴。
这句终究起到了威慑之用,她不敢再放肆,终于安静下来,到了后面,能听到她低而均匀的呼吸声,绕到枕边来。
我觉得困倦,伴着她的呼吸声,睡将过去。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见有人拿剑抵着我,意欲杀我。我鲜少夜里做梦,只觉分外不舒服,恍惚之中,我又觉得这梦竟是真实的,昏沉间抬手去摸,却摸到了一道冷冽的剑锋。
不是梦,是真的。
我浑身紧绷,在这刹那,身体伴随作出反应,抬脚将那逼近的剑锋踢开,滚在床下,紧接着就势一个鲤鱼打挺弹将起来。
那剑却来得快若雷电,疾风也似,周身杀意环绕,直逼我面门而来。这一生,我未曾见过谁有如此霸道剑气,惊叹之下,只得一闪肩,堪堪躲掉那剑锋扫来。
屋里昏暗得很,视物模糊,想是已快天亮。
我历来浅眠,睡梦中若是外界有所异变,我不可能不会察觉。但是此时此刻,我根本就猜不到,会有谁能如鬼魅一般,提剑悄无声息地靠近我,并拿剑抵着我。
躲避剑锋之际,我担心榻上女孩安慰,低声轻诧,想去唤醒她。而下一刻,待我得空看清那来者的轮廓,但见那人身形娇小,俨然是少年身形,一双血红的眼瞪视在黑暗之中,宛若恶鬼,心不禁凉了半截。
许是瞧见那双红眼,我太过震惊,一时竟忘记去躲避她的下一剑。
哧的一声皮肉声响,我弯下腰,感到那剑锋咄咄逼入,抵住我的左边腹部,穿插而进,随即贯穿,而身体也随着那剑锋,一道冰冷了。
她她要杀我
她竟要杀我!
我闷哼一声,勉力忍着。而女孩手里的动作蓦地停住,红色的眼,似有惊惶地将我望着。
我双手握住那剑锋,使力一折,那剑身被我徒手绞断,半边剑身刺在我体内,而另一半,在她手中跌落下来,发出清脆一声铮鸣。
她停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一步也不迈,竟似丢了魂一般。
我忍着剧痛,转身便走,哆嗦着手推开大门,跌跌撞撞地奔到外头的大街上。
大街上一片森冷之感,青萱这么多年以来,晚间每家每户俱都是大门紧闭,风俗不曾变迁。长街鬼气森森,只有几盏大红灯笼,寂寂地在屋檐下飘荡着。
家中没有伤药,且她仍然留在那里,我自然不能多待,可是医馆夜里也不开门,我去何处处理伤口。
四面无人,鲜血淋漓了一路。我弯着腰,寻到街角一处屋檐下,撑着勉强坐下,深吸一口冷气,喉头一甜,登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我自封了几处筋脉,随即摸到那断在我身体里头的半截剑锋,紧紧握住,一咬牙,那剑锋被我拔除,刹那间,鲜血如潮水一般涌现出来,我忙取出方才撕好的衣摆布条,紧紧塞住伤口,又扯了几条长些的,绕着腰身堪堪裹住。
靠坐在冰冷砖墙处,我曲起左腿,压制住伤口,同时将满是血口子的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大口喘息着,望着这冰冷的夜空。
我不怕疼,再大的苦痛,我都忍受过。只要不至于死,于我而言,便是无碍。
其实我早该晓得的。自我初次见她时,我就该晓得有此一遭才是。
她是杀人的恶鬼,地狱里来的修罗,不管平日里如何良善可爱,终也改变不了这个残酷事实。此番发狂,我早应料到才是。
只要再撑上一阵,天便亮了,到那时就好办许多。再忍忍罢,忍忍就成了。
闭上眼,我苦笑了下。
耳边响起空寂的脚步声,缓缓逼近。我疲惫地睁开眼,看着长街远方涌起的夜雾中,一个矮小纤弱的身影正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想要后退,身后却是冰冷砖墙,退无可退。
很快,她就走到我不远处,借着灯笼烛光,能看见她眼里涌出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