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位见到新任宁王的,是正在扶风楼内清点账目的折棠。
  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经营一事,是以刚开始时有些许吃力,但跟随着狄汀学了一月有余,现在也渐渐得心应手。
  而来人在午后少客的时间收起纸伞步入楼中,抖落肩上风雪。折棠抬眸时正看见一袭白衣,下意识的以为是墨拂歌本人,却又立刻觉得不对不同于祭司将白衣穿得如同山间月下雪,她虽着素色白衣,只在袖口处绣出红莲式样,却如雪后日昀,冷冽又无瑕,反射着夺目的光华。
  折棠抬起头,正见午后的日光打在女子深邃五官,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淡色的眼眸透彻莹润,如若琉璃。相较于从前,重逢时她眉眼自含三分矜贵的疏冷,兼之不怒自威的气势,如雪中扶桑。
  两月时间不见,她好似已然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的昭平郡主,而是驻守北地广袤边境的宁王殿下。
  唯有不易察觉的眼角流露出一点疲倦的落寞,倒是与墨拂歌有了两分相似。
  折棠一时恍惚,反而是叶晨晚轻笑,终于将眉眼间的冷色融化些许,好久不见,折棠。
  好久不见,殿下。您是来找祭司大人的?折棠开门见山问。
  是。她倒也不回避。
  祭司大人就在二楼老地方等您。她手中笔尖指了指楼上。
  折棠想,叶晨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许多。早晨才听说了宁王入京的消息,一到了京城还去还进宫面圣一趟,下午就到了扶风楼。
  叶晨晚点点头,径直上了二楼。
  去往二楼雅间的路程并不算长,但叶晨晚走了有小一阵,甚至在推门而入前还稍有停顿了片刻。
  她承认自己今晨在墨临城门停车时,便是为了看一眼墨拂歌是否在那堆嘈杂迎接的人群里意料之中的,并没有。祭司生来不爱喧闹,也不是殷勤的性格,自然没必要来凑这个热闹。
  但她还是有些许失望,不过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她专程在等她,也没有那堆嘈杂扰人的蚊蝇嗡嗡作响。
  如此也很好。
  叶晨晚推门而入,雅间内的陈设雅致,一如墨拂歌的喜好。屋内的温度比外界高上不少,她向来是畏寒的。
  屋内的火炉中,银骨炭安静焚烧,火光照亮了炉火旁座椅中少女沉睡的睡颜。
  墨拂歌倚靠着椅背睡得正沉,长而柔软的发丝随意披散着,用来御寒的那张白狐裘的披风正盖在她的身上。
  炉火摇曳,将她苍白的面庞镀上一层红润的色泽,仿佛一尊出窑的无瑕瓷器。她阖上眼眸后,眉眼间的冷淡散去了许多,柔软而易碎。
  叶晨晚伸出手,将她面颊上散开的鬓发捋好,对方毫无察觉地继续沉睡着,难得毫无防备。
  叶晨晚自然不知晓,墨拂歌近日隔三差五地潜入皇宫去处理地宫中的阵法,许多个晚间彻夜无眠,本就凌乱的作息现今更是晨昏颠倒。昨日才通宵修改了阵法,晨间只来得及稍微小憩了一会儿,就听说了叶晨晚回京的消息,午后便来到了扶风楼等待叶晨晚的到来。
  只不过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她在脑海中思索着事务,奈何炭火着实温暖,烤得她有些昏昏然,眼皮也越来越重,思绪也渐渐迟缓,终于是眼眸一阖倒在椅背,去梦会了周公。
  叶晨晚坐在墨拂歌身边等待了一会儿,看对方似乎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也终究是瞧出了她眼眶下的一点乌青。
  再伸出手探到那张白狐裘下,摸索到了墨拂歌的手一片冰凉,甚至冷得她也瑟缩了一下。
  任由她这样睡在椅子上也不是个事,叶晨晚心中权衡了片刻,还是伸手横抱起了墨拂歌,欲将她放到屋内临时小憩用的软榻上。
  抱起她时并未花费多少力气,很轻,虽有些夸张之词,但抱在怀中时,就如同一簇鸿毛,或是握不住的霜花。
  唯一真实的触感是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下的骨骼。
  她将墨拂歌抱到榻上放下,又拿了张毛毯仔仔细细地替她盖好,最后转身又添了几块炭火,让炉火燃得更旺盛些。
  做完这些事,叶晨晚才在榻边坐下,墨拂歌还在沉睡,她也一时无甚可做。
  其实此次入京,事务还是相当繁重。有诸多人情往来需要应付,也不知这次玄若清大肆召回外地的王侯大臣是什么打算。
  而且,她还要与墨拂歌商议,她近日心中临摹许久,自北往南起兵,虽可以借助地势,但仍有许多阻难,兼之还有类似楚州这样的重要门户防守。此事重大,还有许多要考量的地方。
  思绪飘忽,想起前些日子去处理慕云归还在焘阳的老父亲。曾经母亲的亲信安静地在家中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在看见来人时只安静问,殿下,您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的么?
  叶晨晚看着老人苍老的背影,一时没有作答。
  我知晓的。老人淡淡道,我已经有数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定然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宁王府的事吧。
  最后化成一声良久的喟叹,有愧啊,实在有愧,殿下。
  那又能如何呢?终究行至陌路。
  她这样想着,抬眸看窗外落雪纷纷,已至隆冬。而屋内炭火温暖,一片静谧天地。
  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也不错她如是想。
  墨拂歌下意识地在床上翻动了两次后,终于悠悠转醒。她这次睡了许久,醒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放空的懵懂。
  一只手撑着额头遮住有些刺目的光线,墨拂歌眨动了许久的眼睫,才终于清醒过来。
  转头看见床榻边一袭白衣的叶晨晚,似乎本就很衬身后熠熠火光,她似乎也不奇怪对方的到来,顺口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晚间了。叶晨晚回答,火光映在她眼中,如若燃烧的琥珀。
  她周身亦是淡而清列的松香气息。
  听见叶晨晚的回答,墨拂歌的思绪才终于又清晰了一些,问道,宁王殿下今早才回墨临,怎么下午便来了?
  叶晨晚唇瓣微张,本想让墨拂歌不要用这样生疏的称呼。但转念一想,她这么多年向来都习惯用身份来称呼人,呼其全名时反而没什么好事。遂也作罢。
  早上回京,入宫一趟面圣,出宫后便来了扶风楼。她微垂着眼眸看向墨拂歌,来得的确有些快,可祭司不也来得很早,也不怕等了个空。
  虽然是清醒了不少,但显然没有完全清醒。墨拂歌一手撑着额头偏头看她,语调轻缓如山涧鸣溪,甚至还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愉悦,倒也无妨,若是没等到,明日再来也可。
  她此刻眼眸里并未有素日里的清寒,就更如冰雪消融,淅沥落下一场春山夜雨。整个人的眉眼如同晕在水墨中,疏淡又温柔,更因初醒时的懵懂添几分风流雅致,如同林间山鬼。
  其实也并非单纯如此,只是她有种直觉叶晨晚会来的。
  也不必如此奔波。叶晨晚沉默片刻,温声道,那些来拜访的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推辞了就好。若无其他要事,自然会第一时间来见你的。
  若说叶晨晚继任宁王位后,第一件学会的事应当是拒绝。多数人都是闹人的蚊蝇嗡嗡作响,又无甚用处,不必将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反正现今,她也不用再看他人眼色,自然也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趣的人情往来之中。
  墨拂歌只轻点了下头,不再多言,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叶晨晚瞧着她,向着她伸出手。墨拂歌不解,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睡了这么久,手还是这么冷。
  她不动声色地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捂住墨拂歌冰冷的手,手这么凉,要多注意一些。
  墨拂歌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也不多言。她只安静端详着叶晨晚,很轻易地就看见了她眉眼间掩藏的淡淡倦色。
  她缓慢地坐起身,将软枕放在自己身后,半靠在榻上。
  殿下没什么想向我倾诉的么?
  倾诉这个词从墨拂歌口中说出时,多少显得过于荒谬,无论是她向别人倾诉,还是别人向她。
  但再细细想去,却又没有这般荒谬。
  叶晨晚鬼使神差地想,其实墨拂歌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原因无他,因为蠢钝之人大多拙于言辞,而半罐水多是聒噪地响个不停,只有聪明人才知道何时开口,何时闭嘴。
  而墨拂歌显然是后者,虽然她多数时候少言寡语,但却懂得倾听,偶尔几句话就能切中肯綮。况且,最难得的是她懂得什么是点到为止。
  若说唯一的缺点,应该是她实在太聪明了些。
  【作者有话说】
  昨天翻阅初高中时候的手稿,颇为汗颜,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设定与剧情,还有许多删改又未出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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