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明明苏辞楹是墨怀徵的挚友,当年为墨怀徵竭尽心力,托付生死相助,却怎么可以在两百年后两家变成血痕斑驳的仇人?
  可她还是接过了墨衍的身份与责任,她的血脉让她所有的控诉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她在这条路上愈行愈远,无法回头。被仇恨与诅咒侵蚀,只剩下这样一副皮囊光风霁月,内里却已腐败不堪的躯壳。
  等到墨衍死了,我终于能偷偷来到清河时,见到的只是焦黑生满杂草的废墟。我想尽办法寻回当初在外免于一劫的旧从,从他们口中拼凑母亲的过去。万幸,我终于在没被大火烧到的地下室里,寻到了昏睡的你,可是你没有气息,也不会醒来。那些旧从说,你是渺然姨母送给我娘的木偶。地下室里那些秘术的古籍太生涩,我很难看懂,也寻不到修复你的方法。只在书中翻到,当初制造你时,融入了姨母与我娘的精血,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就是用我的血来供养你的机枢。你很多年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在现在终于苏醒过来了。
  好在至少我还有办法找回你。
  她看见墨拂歌跪倒在毗连而立的墓碑前,一点一点地抚摸过碑上亲手所刻的字迹,落在地面的污浊雨水将她如雪白衣晕开一片片污渍。
  可是我连我娘和姨母的尸骸都无法寻到,连她们的墓冢都是空冢。
  苏暮卿只能徒劳地为她撑着伞,注视着墨拂歌单薄的背影因痛苦而颤动,她好似在哭泣,可呜咽声又在雨中听不真切。
  她忽然觉得眼前视线有些模糊,晕开了一片水泽是哭了吗?可她只是一具木偶,又怎会有眼泪?
  原来只是雨水。
  在记忆的恍惚间,她第一次睁开眼,也是眼前水雾弥漫,她自冰冷的桃花湖水中浮起,那个清寂如清河冬雪的女子缓缓向她伸出手,霎时间万千风光失色。
  她对自己说
  你叫苏暮卿。
  【作者有话说】
  上离下兑,为火泽睽卦。是水火不容,反目成仇的大凶之卦。三十四章一开始墨拂歌卜的卦,就是求问自己父母的因果。但她卜过很多次,无论多少次都是这一卦,她从很早很早之前,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本来很困了,但是奈何确实很有灵感,强撑着困意一口气写完了,没有过多停顿,一气呵成。
  原本是一个重点的情感高潮,感觉需要仔细雕琢一下,但是写完之后又觉得成文于灵感涌现,真情实意之时,而且脑子也算不上清醒,改了未免画蛇添足,姑且就不做修改。
  他的恶孽不曾承担果报,他的责任却由我来背负,他的死亡也恰到好处逃过了我的报复。全文很喜欢的一句话,本想摘做这一章的内容提要,可惜太长了。
  她知道自己的腐烂,却又有着自欺欺人的清高,在太漫长的仇恨中渐行渐远,好似一切看不真切,又比谁都清楚终点。
  59绛雪
  ◎用你的头颅来见识照雪庭光。◎
  宁山镇
  木溜槽在溪水中淘洗,涤去泥沙后,露出了泛着闪耀色泽的碎金。
  这样的耀眼的色泽从前还能吸引张五,但是敢觊觎黄金的都会被那群魏国大汉拿着皮鞭痛抽一番,自然也就没人敢再动这样的心思。而现在这样食不果腹的日子下,黄金就是最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拿着黄金,也离不开这深山中的金矿,换不来能够果腹的食物,只有一日一日看不见尽头的繁重劳动。
  但好歹他没有被那批魏兵拉去矿坑深处,那些陆陆续续被带走的青壮年,没有一个回来过。
  算了,活着就好。
  他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这两天魏军似乎格外匆忙地往外运出金矿,而且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许多。
  万一他们是要离开了呢?
  他一边淘洗着金矿,却忽然有马蹄溅起溪水飞扬,落在他的脸颊。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头,以为又是那些纵马疾驰的魏军,别打我!我在干活了!
  而预想之中鞭笞并没有落到他身上,红衣女子骑在白马上,逆光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日光落在她周身晕开一片浅淡的光晕,马蹄溅起的水珠在半空中折射出耀眼光芒。
  魏军在哪儿?她沉声问。
  张五看着领头的女子和她身后制式统一的士兵,心中诧异,猜测了一番后,也猜出了这是玄朝的军队,当即指着山中金矿的位置,在里面!那些军官都在里面的金矿里!
  叶晨晚了然,转头对着身后士兵道,先前安排的人,都将这个山头围住,一个活物也不可以放走。剩下人,随我冲锋!
  白马嘶鸣,渡水绝尘而去。红衣猎猎,张扬肆意如火。
  叶晨晚带兵一路厮杀入了宁山镇郊外山谷中的这座金矿,金矿在山中地势复杂,故而她只挑选了精兵随自己入内,其余人都在外围围堵出逃的魏军。一座金矿内容纳不了太多兵力,事实上山中的兵力也如她预料,可见那批泉阳逃出的魏军的确有人来到了宁山通风报信,已经有不少魏军撤离。
  山谷中遍地都是开采用的背篓与铁锹,还有不少成色劣质的矿石被随意丢弃在地面。零散的一些魏军并不成气候,剑锋挑转,叶晨晚轻松将他们斩于马下。
  不少俘虏来金矿劳作的苦力看着这一幕,都躲到了建*筑后小心地偷看。
  叶晨晚粗略扫了一眼这些人不对。还是太少了。
  这些人应该远没有魏军从几座城镇里掳走的人数多。
  她谨慎地带兵继续往前,直到破空之声袭来,带着冷风直袭身后,叶晨晚本能地一个侧身提剑格挡,这一箭威力极大,直逼心门,若不是她极力格挡,这支剑便要贯穿她的心脉!
  照雪庭光硬生生地将这支箭劈作两半,才挡下了这一击。
  这一箭让她心有余悸,当即看向箭矢袭来的方向,遥遥一望,便与一人对视。
  那人站在山头,手执弓矢。他头发披散,鬓别鹰羽,缀以色泽鲜艳的玛瑙宝石。身着皮衣,脚踏长靴,显然是异域人的打扮。风霜让他年轻的眉目显得沧桑,眼瞳却又如黑曜更似鹰隼,目光犀利地直盯着叶晨晚。他锁骨处还有一道狰狞刀疤,蜿蜒着被衣袍遮住。
  他目光如鹰隼,却不似元诩那般让人觉得生寒,反而带着如火般的侵略。
  他身后也尽是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魏国士兵。可见是这次出征的精兵。
  尽管没有认出此人的身份,但也能看出他是魏军的统领。
  宁山已经被包围,莫做困兽犹斗之事。叶晨晚蹙眉,朗声道。
  斛律孤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晨晚。早先他就听说玄朝磨磨唧唧终于出兵,却没过多时便夺回了泉阳。自泉阳逃来的士兵告诉自己,这次领兵的是个女人,士兵神色仓皇,支支吾吾地描述不清女人的特征,只连比带划面色惊恐地描述着她手中的剑,像月亮,又像水光,割断同袍的咽喉就像是斩断草芥一般轻松。
  他饶有兴趣不如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评价了。这样的描述,会让他想起史册里记载的那个人。
  他当然不会小看女人,毕竟他知道,让大魏头痛的玄朝北境,总是女人驻守。
  从最早的叶照临,到前些年的叶珣,都一样让人头疼。
  而斥候带回的消息告诉自己,这次带兵的人,就是叶珣的女儿。这无疑激起了他的兴趣,想要知道这个姓叶的女人是不是一样麻烦。
  于是在属下告诉他,任务已经完成,玄军攻入宁山只是时间问题,没必要久做逗留,不如早日离开时,他执意选择留下。
  他终于等到了带兵而来的叶晨晚,红衣白马,手中剑如雪,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斛律孤就联想起了史书中所载绛衣雪尘。
  他感觉自己血脉因为兴奋而沸腾,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女人与叶照临比起来,究竟有几分差距如果她可比她的祖辈,那么自己将她毁掉,自己也就可以成为整个大魏被瞻仰的英雄。
  困兽犹斗?斛律孤哈哈大笑,郡主,只有死掉的才是猎物,现在死生未定,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尽管并不认识此人,但观他的外貌年龄,叶晨晚也猜到了他的身份魏国大将,十三岁时就取下杀父仇人头颅的斛律部首领斛律孤。
  叶晨晚轻嗤,知晓一战在所难免,无妨,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只见斛律孤一挥手,他身后的精兵就纵马借着上坡的地势俯冲而下,想要突围。
  尽管她早有准备,立刻命盾兵持盾出枪,列阵阻挡骑兵,可这些骑兵竟然毫无意惧,仍然迎向阻挡的盾兵。
  马上强壮的大汉手持马刀,竟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割下了盾兵的头颅!
  几滴温热的血溅上叶晨晚面颊,虽然早知北魏的骑兵迅猛,但这样的能力还是超乎她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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