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概是心里觉得不值,嘴上还絮叨着能是什么事要和妈妈断亲。
  郁离当没听见,对着电视上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主播发起了呆。
  她不由得想,是不是和自己有关联?
  简明月那样做,是为了她吗?
  不,世界并不是围着一个人转的,郁离晃了晃脑袋里的水,想将简明月摇出去。
  新闻早就播过去了,现在在播国外山火持续一月未熄灭。
  郁离正愣神中,忽然听见宋姨喊她。
  叫了好几声,她回神看过去,那条浅蓝色的围巾已经织了一半,宋姨朝她努嘴,示意她看。
  新闻带来的冲击在慢慢消退,郁离扭头,原本出现在新闻里的人忽然闪现在眼前。
  简明月候在门口,冷秋的天只穿了一件深咖色大衣,微卷偏棕的长发披在肩头,朝她轻轻地笑。
  是本该处于风暴眼面对长枪短炮记者逼问的主人公啊。
  和一月前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了。
  大概是宋姨也在,她没发疯,只是温温柔柔的笑,还是轮月亮。
  她依旧站在门口,似乎瘦了些,裹在大衣里的身体瘦削单薄,整个人框在门里,像一副艺术画,精致优雅,完全不显落魄。
  可她说:郁离,我什么都没有了。
  哦。郁离面上平平,心里已经升起骇浪。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起一月前她们最后的对话。
  如果我真的是那个简明月,你会爱我吗?
  看呐,大小姐就是有决心。
  简明月是来找郁离的。
  她现在身无分文。
  断亲后两位母亲暴怒,她的那间公司连同身上的一切包括手机车钥匙都被勒令收回。
  她现在比乞丐好一些的大概是她身上这身衣服。
  但简明月计划很周全,机票是提前买好的,向先前的助理借了点钱,由奢入俭难,她下了飞机选择打车到江家。
  只是可惜,原本该有一百块结余的。
  这里的出租车司机宰客很重,看她口音是外地的,穿着又好,便虚报了几倍的价格,她将身上全部的钱交上去也只是换来一个白眼。
  但好在,快要沦为乞丐的简明月还是有惊无险地到了郁离身边。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简明月,一无所有,是被所有人厌弃的小可怜。
  现在,她出来了。
  不止是存在于谎言之中,她到了现实里来,为了郁离。
  我知道了。
  郁离偏过头收回视线,眼盯着宋姨指尖不停拉扯的毛线,觉得她的生活可能要乱成一团毛线了。
  她完全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觉得,简明月这个人真的疯了。
  可一秒后,她又转回视线,再度看向简明月。
  她当真什么也没带,如她所说,两手空空,口袋也空空。
  除却肩头上被露水打湿的布料,她风尘仆仆,对自己往后该怎么生活完全不在意,只是笑着说:
  郁离,我无处可去了。
  新闻是真的。一夜之间和血缘上的母亲断绝关系,一点钱也没有,就那么到了郁离跟前。
  令人不可思议到怀疑是作秀的程度。
  郁离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波动。
  她试图辨认出谎言的痕迹,试图证明这是另一场闹剧。
  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的眼睛恢复得很好,不再是只能看到模糊轮廓,她能看清东西了。
  她看见简明月身上的色彩,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最后还是无法得出结论。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128简明月篇
  ◎那条鱼◎
  让简明月放弃她上等人的身份,从万众瞩目的豪门唯一继承人变成一个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普通人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啊。
  郁离完全想不明白,只是单纯觉得,不可能是因为她。
  富人家里的烦心事未必比穷人家里少,而且那些爆出来的豪门秘辛一个比一个炸裂。
  也许是简明月早就厌倦了那样的生活,又正好碰到了郁离。
  说起来,她是唯一一个和她过去没有联系的人了,不算朋友,就拿一个有点熟悉的生疏朋友来看。
  简明月想重新开始,她要断掉和过去的联系,而郁离恰恰好是她社交圈里延伸出的那个小点。
  她远在云港,身边也没有简家的朋友,也和简家没有利益往来,是简明月的最好选择了。
  一通胡编乱造安慰自己,郁离指甲尖抵着手心掌纹,忽然记起那夜掌心贴上简明月脸颊的触感,一月前的冷意随着飘荡的风吹过来,她差点打了个哆嗦。
  她说:你朋友那么多,随便去找一个借住。别找我,我帮不了你。
  冷心冷情得很。
  简明月眼下染上了些许错愕,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所以眼底情绪转瞬即逝,又浮上些脆弱,轻轻道:这种时候,我只想得到你。
  这话无异于说,是专门为了郁离来的。
  那么一瞬间,郁离觉得她真的看到了四年前的简明月,如出一辙的轻叹语气,连眉心蹙起的弧度都一般无二。
  可是,多突然啊。
  从她看到那个新闻到简明月被简家扫地出门到她这地方,有半小时吗。
  简明月的意图多明显啊,为了她,只为了郁离。
  那晚之后她们再也没有交集了,谁会想到才过去一个月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而且,这话说给谁相信呢?
  放弃了亿万家产,放弃了简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是为了她?
  简直荒谬又可笑。
  郁离冷眼看她,落魄的大小姐顺从低下头颅,任她扫视打量。
  她没让她进来。
  简明月在门口站了好一段时间了。
  为了方便郁离进出,门前并没有台阶门框,只需要轻轻往前一点,她就能步入有郁离的室内。
  但她没动。
  她总是这样稳坐钓鱼台,她的竿上没有挂饵,但鱼儿已经要上钩了。
  简明月低望着郁离裸露在外的一截纤细脚踝,皮肤白的能看见里头的淡青色血管。
  她心里想,她迟早会握住的。
  她是为了她来的,所以,她不能不要她。
  她目光太过热忱,郁离后撤一步,勉强拦住了简明月的目光。
  她继续冷下去:这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帮你。
  她说着,简明月立刻接了话,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死的语气,连笑都没了,急急道:郁离,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如果你也不肯收留我的话我就没地方去了。
  把自己说得好惨啊。
  简大小姐面上温温柔柔的,做事可不是一般的狠。
  之前创业在酒桌上就看出来了,别人都是一杯一杯的喝,单她一个对瓶吹。
  这是没办法的事,她那时还是个刚成年的乙方,投资人看不上她,也不知道简小姐的名号,她手底下又是一群大学生,只能靠着胆色拼出来。
  这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简明月总是这样,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也是场豪赌,赌的是郁离那颗心。
  是我让你这样的吗?是我让你放弃继承人身份、让你和家人断绝关系、让你不远千里来云港的吗?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吗?
  郁离凉凉问她。
  她看得见了,她如今很清醒。
  她们对上视线,简小姐眼睛里依旧有上等人的倨傲,那是她的本性。
  简明月不敢承认的,她确实是为了郁离,她情愿放弃一切。
  但那只是顺手的事。
  她不喜欢如今的人生,很不喜欢。
  她是被当做挣钱机器来培养的工具人。
  比起棠斐姐,她的压力更大一些。
  两位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孩子,所以,相应地要更严格些。
  从小就规划着该怎么走下一步,她的社交,她的老师一切都在母亲们的掌控之下。
  一只鱼落在塞满了鱼食的鱼缸里,水很少,她游不动。身体卡在那些颗粒间,无法喘息。
  但她必须游。
  为了简家,为了母亲,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没胆子的,哪怕是第一次违抗母亲也还是选了国内的金融学。
  她做得很好,无论是创业还是接手家里的生意,她都是同龄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但她还是一只鱼。
  只不过从狭窄的鱼缸跃入另一个大了些的池子,依旧是四四方方的壁,无论怎么游也不会出界。
  郁离于她,大概是乏味高压人生中的甜味剂。
  又或许,是春天。
  拥挤鱼缸里的唯一星光,她好高兴,甩着尾巴绕着她转了好多圈。
  可游戏还是结束了,转轮手枪里的终于不是空弹夹,子弹打在眉心,她才开始明白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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