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她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呢,从前是身份地位,现在好了,是她心理上的抗拒。
她早该知道的,大小姐都是惯常会骗人的,哪有什么一天天被欺负被嫌恶啊,都是哄着她们这些没见识的底下人玩呢。
所以她看得很清楚了。简明月是天上月,而她是井底蛙,偶然被发现了,于是变本加厉,学着井中月的模样,一点点骗她入套。
多大的耐心能做到这样啊,尤其是现在,简大小姐浑然不觉她早已知晓真相,依旧在说些谎话。
什么被妈妈带过来的,什么害怕这种场合啊,都是假的。
偏偏她说得真情实感,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郁离,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她像个抱着玩具的孩子,没有安全感般向郁离求证着,她想要触摸,探出手要抚上郁离的脸颊。
啪
很清脆的一声响,挂着手指上的面具落到地上,简明月眉心皱起,眼底有些许不可置信。
郁离打开了她靠近的手。
她蜷缩在角落里,避开简明月的触摸,只垂着脑袋,一字一句道:我迷路了,您能给我指个路吗?
细听之下,有朦胧哭腔逸散在晦暗空气里,谁也抓不住。
她装作不认识她,甚至装作她不是郁离。
完全是陌生人。
啪的一声,脑子的弦再度崩断,简明月慢慢蹲下来,心快乱成了一团麻。
她隐约明白了一点,却不敢相信。
郁离,
她叫郁离的名字,很重的发音,尾音却是飘忽的,带着些不确定,好像眼前人只是披着郁离衣服的另一个人。
因为她抵触着她,连触摸都不肯。
是我呀,简明月。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来,鼻翼翕张,嗅到了点潮湿的气味。
郁离摇头,半点也不敢认。
外头起了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风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简明月忽然安静了,她黑眸异常的亮,直直望着角落里的女孩,手摸到地上,冰凉凉一片。
地上好冷,郁离,不要在地上了好不好?
她试图跟她打感情牌,像是新主人诱哄着因为害怕蜷缩进床下的小猫。
她拿了猫条出来,觉得食物能打动那只尾巴都藏进身下的小猫。
只是等了好久,也不见小猫转身来舔猫条。
多难过啊,她的小猫不喜欢猫条了,也代表着,她不喜欢她了。
又是一阵难化开的沉默,浓稠的快要窒息。
简明月听到什么东西滴到地上的声音,模糊不清,偏偏落到了她耳边。
你在哭吗?
她忽然出手,攥住了郁离藏在裙子下的脚背,颤着声问她。
她一点礼仪体面也顾不得了,膝头挨到地面上压在郁离的裙子上,就那么握住她的脚踝朝她靠近。
多脏啊,郁离赤着脚走了一路过来的,冰冷的,被她抓握在手心,不见一点暖意。
她逼着郁离开口,要强制相认。
实在是可怕得很。
小猫被逼急了,蓦得扑出来咬了她一口,乳牙不见得多锋利,一巴掌便扇在了简明月脸上。
你别这样!
屈辱连同愤怒一起迸发出来,郁离想过要忍的,她惹不起简氏,也不可能为自己讨回正义,她甚至想要逃避。
可是可是真的忍不下去了啊。
她扇了她一巴掌,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着,掌根震得发麻,打完后自己先懵住了。
她重新低下头,连同起来的那股气势也收敛了,拉扯出被简明月压住的裙摆,小声说:我不认识您。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的朋友已经被这场宴会吃掉了啊,这是她不久前才知道的。
她的朋友,只是井中的月,小小一片,虽然不比天上月漂亮,却是她很好的朋友。
谁知道会有一只手搅浑了水,于是水面的月亮碎成了一片涟漪,怎么拼也回不来了。
您也许是认错人了,很抱歉我打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她无比冷静,虽然唇瓣发着颤,说出来的声音也抖的很,但她至少说了出来。
像是要划清楚界限。
简明月好像被她的巴掌打得呆住了,好半天没说话,也低着头,影子拓在地上,黑漆漆一片,一点也看不出生气还是别的情绪。
那不是郁离该管的事了,她道了歉的,是简明月先不管不顾惹上来的,不是她的错。
她只是让她也冷静下来。
郁离小心扯回裙摆,扶着墙站起来,要往另一头走过去,决绝的很。
地板很凉,她赤着脚踩一步就觉得寒气顺着脚底板钻上来,冲到脊背,再到天灵盖。
冷,冷得她想哭,于是也不管不顾,为自己的哭泣找了很好的理由。
不是被欺骗了心里难受,是地上冷,浑身都冷,她是被冷哭的。
两三秒后,简明月才从巴掌声中回过神,其实不疼,她咬着牙告诉自己,一点也不疼。
被打的那一刻先是生气,简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觉得尊严受挫,捂着脸顿了好一会儿,想着由她去了。
她也是有底线的,她哄了的,哄不好还要怎么办啊。
可望着那道瘦弱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个模糊轮廓时,简大小姐忽然就后悔了。
她养了好久的兔子从月亮上跳下来了,她只给她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一点点往相反方向走过去。
她不要她了。
91第91章
◎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简明月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以呢。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决绝地抛下她呢。
简明月在那一刻,胸膛里的那颗心快泵出来了。
她该抓住她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就像从一开始,在校园里,那么热的夏天,蝉鸣声叫人烦躁。而郁离突然出现了,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她。
是命中注定啊。
所以,她不应该再松手的。
你要去哪?
简明月追上去,两三步就挡住了郁离的去路,拦在她身前,脸沉得厉害。
简明月觉得自己的情绪在一点点异化,从小时候就戴上的面具忽然有些想要脱落的迹象。
这本来是不应该的。
从小就长在脸上的温柔浅笑斑驳脱落,她垂眼注视着郁离,眼里早就没了笑意。
秘密被扒开的那一刻,她宁愿郁离是歇斯底里的发疯吵闹,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想离开,她不认她,连一声同桌明月也不肯叫,只是说您,态度疏离又礼貌,简明月不喜欢,她完全没办法适应。
你不能那么对我。
她开始惶恐,终于肯相信郁离发现了她的秘密。
好似天塌了一块,手忙脚乱去补上,乱糟糟的,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不是不是有意要骗你的,郁离是她们逼我的
她保留了一点,郁离安静地听,不发一言。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再过两年就可以去结婚你知道的,我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她们要把我送出去联姻
简明月慌得口无择言,为了留住兔子,撒下更大的谎。
她说自己是被逼的,她对于简家来说就是个商品,到了年纪就要和挑选好的联姻对象结婚,这场宴会确实是她的,是她的拍卖会。
然而,意料之中的垂怜并没有降临,没有心疼也没有女孩细弱的安慰声,简明月抬眸,对上那双浸在冰水里的眼,冷得叫她心尖都颤起来。
顿时哑然。
郁离给足了她尊重啊,她攥着手,听她说完了原委,才说道: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她还在欺骗郁离啊,简家的独女怎么可能去联姻呢。
郁离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傻瓜了,她亲眼看见了的,简大小姐在那些名流间游刃有余,谈笑风生。
所以,对于她的谎言,郁离已经想不到什么去应对了,她太累了,一点也不想纠缠下去,不想再和简小姐扯上什么瓜葛。
她侧身要绕开简明月,看也不看她,要过去,要往前走。
简明月当然不肯让她走,尚且分辨不清内心是喜欢还是愧疚的时刻她只知道不能放郁离走。
不然的话,会后悔。
现在是愧疚,以及即将失去兔子的懊悔。
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心底深深的疚意,她对不起郁离,更不愿意郁离从此之后和她形同陌路。
她觉得她们还是可以挽回的,郁离还可以和她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