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潘邓紧忙又扶起他来,叹息道:“相公何必为难?”
  张叔夜恳切说道:“昔日汴京城下,潘公见城门开而不入,命大军远离,称退避三舍,此岂不是念在往日旧情?今皇帝乃太上血脉,潘公怎忍太上无一子留于世,以至血脉断绝?”
  潘邓不发一言,晁少古翻了个白眼。
  张叔夜又说道:“今朝廷禁军已不足三万,河北军再诏不回,西北军相隔甚远,中原军自从钦宗身死,再未前来勤王,大宋大势已去,张叔夜只愿能让皇帝留一活命!潘公但凡能救他一命,便打发了皇帝走得远远的,叫皇帝自守祖宗排位,以余此生,凡此种种,皆听从潘公做主!”
  晁少古两手揣在袖子里,自己无言望着大帐顶,这老狐狸真是好成算,把皇帝救回来之后再苛待,他们主公以后岂不是步步维艰,要被天下人吐沫星子淹死?
  潘邓终于开口了,“相公这是什么话?太见外了些,我从前受太上洪恩,心中感激之情犹在,今皇帝既在我江南被掳,我必不会见死不救。”
  张叔夜猛地抬头看向潘邓,“大人有何打算?但与我讲,无有不从!”
  潘邓便看向身边晁少古,“少古且为我二人守帐门吧。”
  晁少古躬身告退,到了大帐之外挥退守卫,自守营帐。
  潘邓与张叔夜一直谈到日落西山。
  用了晚膳,到了夜里潘邓叫人送张相公离开,走时特地送了军中良药,“大人形容憔悴,双颊发红,夜间怕是要发起热来,我这有一味药,吃后可解热清毒,大人千万保重。”
  第286章 风云变幻
  潘公赠药,张叔夜颤抖着手当面把药丸吃了,再拜回了军营。
  第二日一早,朝廷军军营就派人送了张相公连夜写的文章出来,潘邓拿到手里读了一遍,十分满意,给众人观赏,晁少古看后笑道:“恭喜主公,名可正矣。”
  张叔夜文章之中写的是以近日金军南侵之事忆前朝往事,不着痕迹地将那日汴京围城,潘邓义救百姓之事提起,而后写道“……胡人南下,以宗庙相逼,钦宗不忍离乡,任蛮族侮辱,故而身死社稷……”
  袁常棣也点点头,“得知此事全貌之人本就不多,张相公做话事人最是合适。”他又将此文放到案几之上,“只是此文写出,未必就能杜绝流言。”
  晁少古笑道:“本也没想能杜绝流言,只有这一篇文章在,叫我主不必背负恶名也就罢了。”
  袁常棣也点点头,“没料到张相公竟真愿为主公做此文。”他又抬头问道:“主公昨日与张相公相谈甚久,可是谈了什么?”
  潘邓呵呵一笑,“也没谈得什么,只是从前我身为宋臣,又受太上洪恩,怎能对太上之子见死不救?因此对张相公许诺,会尽力将皇帝救回来,叫他君臣团圆而已……”
  袁常棣想了想便明白了,“……这倒是个能为主公正名的好时机,如今皇帝被掳,宗室实际上已名存实亡了。咱们若是不救,那皇帝乃是在江南受难,传出去怕被人说落井下石;咱们若是去救,倒合了主公忠义之名。不过此次皇帝被粘罕掳走,早已不知踪迹,还得待周将军仔细巡查才好,如此也不负张相公作文的一番苦心。”
  说话之间便听朝廷军有人求见,要商谈昨日之事。
  潘邓把文章给晁大人,“少古替我仔细看一翻,而后发往苏州府,叫编辑部刊登。”
  又对门外士卒说道:“带人去找周将军,此事繁琐,得从长计议。”
  *
  张相公来青莲军数次,周兰心都仔细招待,二人商议发兵援救皇帝一事。
  张叔夜苦口婆心道:“将军不可再拖延了,此事宜早不宜晚,晚了恐有大患!”
  周兰心叹道:“我青莲军士兵刚征战不久,伤员还没好呢,如今再出兵,须得谨慎行事,那金军狡诈至极,五百骑兵尚能埋伏至两千来人全军覆没,不可小觑!”
  张叔夜又催促了两天,最终周兰心派武副将领兵四千人,大张旗鼓渡河营救皇帝。
  武副将渡了长江,紧赶慢赶往蕲州城走,一边行军一边嘱咐手下几个指挥使,“此次出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尔等若发现异动,及时汇报!”
  青莲军中自然是唯自家长官是从,皆听从安排。武副将拿了舆图,“明日便要过山谷,金军狡诈,恐有埋伏,今夜好好休整,埋锅做饭!”
  *
  潘邓这两日待在江州府,少不得与刑大人商量政事。刑名扬对如今江州投奔苏州府这事十分满意,因此凡事常常请教,十分热络。
  潘邓对此人也很放心,当初他初到苏州府,力抗白莲军时,就知道此人是个极重实干的官员,不然也不至于被韩钟况视为眼中钉,冒着诬陷朝廷官员的大罪,也要将他押入大牢了。
  眼见武副将出兵渡河,刑名扬拿了几篮蟹和清水鱼到了潘大人府上,“江州小地方没什么贵物,只有这螃蟹鲜鱼十分味美,主公既然到了江州,怎能不尝尝这江州美味?”
  潘邓便笑纳鲜鱼螃蟹,请了厨娘烹好,与众人围炉共品。
  晁少古笑道:“我早听闻鄱阳湖蟹十分有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刑名扬说道:“按理来说,这鄱阳湖蟹秋季最佳,金桂飘香正是蟹肥膏满之时,不过此时虽是冬季,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拿了个红彤彤的蒸蟹,“……若是没熟之时,以此蟹青背白肚、金爪黄毛为最佳,肉质肥美,味道鲜甜,实在是不可多得之美味!”
  众人便自己拿了螃蟹,扒开壳子唆肉吃。
  只徐大人文雅些,拿了小剪子和银匙把蟹肉挑出来,放到小盘里。
  晁少古平日里少吃螃蟹,看了看徐大人优雅做派,又看主公把螃蟹一掰两断,继而把半边螃蟹整个放在嘴里嚼,而后一吐完事的豪放做派,颇有些不知怎样动这名螃蟹好。
  继而想到袁参军好像便是江西洪州人,又去看他。袁参军果真行家,拿了小钎子或捅或刮,如庖丁解牛般把蟹肉吃了个干净,简直又快又好。
  晁少古暗暗赞许,自己也拿了小钎子捅螃蟹腿,吃了两口鲜肉又去蒯一勺白小蒸蛋,此小白鱼不正是司马相公所说“银花脍鱼肥”?如此蒸了鸡蛋也是鲜美万分。
  这边徐大人把螃蟹剔净了,将那一碟子蟹肉放到潘邓面前,潘邓含情脉脉看了师叔一眼,一仰头把小碟子吃了个干净。
  刑名扬虽到江州已有些时日了,但此地鲜鱼却吃不腻,没见那李俊义士曾与他说过,他从前有两个弟兄,便是在浔阳江上捕鱼的?
  想到这儿,又想到自家主公过往,想那梁山头领宋江便是在江州提反诗而遭杀头之祸,自此之后北逃,落草梁山。后又被主公诏安,如今主公倒成了江州之主,如此种种,也难说是天意了。
  刑名扬放下筷子说道:“现江州有一事未决,故来请示主公。”
  潘邓说道:“何事?”
  “便是大宋朝廷还余下了些宫女,以及几个朝臣。当时金军将朝廷官员都收押到一起,杀了十几个,还剩下几个侥幸活命,如今江州易主,我便将那几人交由厢军看押,主公待如何处置?”
  潘邓皱着眉说道:“那些个宫女都是哪的人?”
  刑名扬说道:“有到了江州之后,从本地新选的,也有从扬州带来的。”
  潘邓说道:“都放归吧,扬州来的找个顺路的货船给送回去。至于大宋朝臣,找个好日子给送到张相公营中,让他们同僚团聚便是。”
  刑名扬尽皆记下了。
  *
  当晚潘大人洗漱过后,和师叔一块安置,躺在被窝里,颇觉心情舒畅,真有大业将成之感,“……从前我听人说,引‘生得其名,死得其所’为一生之志,还不甚理解,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了有个好名声,确实不甚容易。”
  徐观还没上塌,而是在拨弄小火炉,笑道:“有人做事为了名,有人得名却是为了做事,从前师兄不就是汲汲功名,只为能挤走蔡党,执掌朝廷,而利于家国百姓?人之是非后世之人自有分辨。”
  潘邓本身就是后世之人,因此十分洒脱,“我倒是难以想后世之人如何评说,只想当今世上莫要因我得位不正而乱,最好顺顺当当的,叫这世间百姓多些安稳太平罢了。”
  徐观自是明白潘哥儿所想,将蜡烛吹熄了,只留一盏昏黄的灯在外间,回来与他交颈而眠。
  夜深寂静,潘邓又悄悄睁开了眼睛,小声说道:“我两个都这般年纪了,也没个孩儿,真是没个长辈在身边,无人催促便散漫了。等我二人回去,也该养个小娃娃了。”
  徐观睁开眼睛,“你要称霸,是该后继有人……”
  潘邓说道:“便是不做这些,也该有个家样子,只是我没有成算,前些年我见一小孩不错,当时便想抱在膝下收养,可惜形单影只,又忙于公事,一转眼几年过去了,便再没提此事,观哥儿,咱两个成家,这孩子也要你看合眼缘才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