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第二天一早,北面传来燕山府郭药师投降的消息,赵佶方寸大乱。
他从来没有想过郭药师会投降金军,只因在他看来,北面能有一战之力的军队,就只有郭药师的常胜军与董平率领的一小部分河北军而已,如今童贯已经不顾轻重地回归,郭药师又投降,如此一来何人阻挡金人南下的脚步?
赵佶急火攻心,不顾群臣劝阻,三天之后封太子赵桓为开封牧。
众人都明白,皇帝此举的意思就是让太子守卫开封城,而他自己则有逃跑之意。
二府大臣跪在殿外请求皇帝不要离开汴京,那童贯在危机时刻离开太原府,致使西路守军军心溃散,不堪一击,粘罕大军已经南下,渡过黄河也只是须臾之间;如今皇帝封太子为开封牧,叫太子镇守开封,意欲逃跑,同样也会使东京城军心溃散,给汴京百姓引起巨大的恐慌,只怕金军还没到开封城,此地就已自乱阵脚。
可他们的一跪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皇帝想要离开,任何人都拦不住。
陈文昭怔愣地看着宫墙之内树桠上残留的一片黄叶,正随着风微微摆动,忽而就想到了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他带着年纪轻轻的潘邓刚刚来到汴京城,潘邓被诏进宫,皇帝欲叫他办一个刊物,以宣传道教。潘邓得了指令,回过头来失落地找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这就是皇权吗?”
彼时他只在心中感慨学生年纪甚小,颇为有趣,如今他才理解学生为何心神巨震。
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一旦跳脱出此界再看,便会觉得甚为荒谬,此“皇权”就像一个庞然怪物,皇帝无论想要做什么,他们做臣子的都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人祷告下一个皇帝是好皇帝,而更多人只能听从。
他们究竟是天下之臣还是赵家之臣?
众臣喃喃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陛下八成是想要走,可他要走了,这东京城该怎么办?真没法守城了吗?”
与宇文虚中划破了自己的手指肚,写血书一封,要陛下收回旨意。
赵佶对大臣跪求视而不见,却没法不理血书,第二日把宇文虚中叫入宫中,躺在床榻上颤抖着说道:“昔日众人都叫朕联金,独宇文卿家劝我,我悔不听虚中之言,可如今已别无他法,愿虚中为我写罪己诏。”
宇文虚中浑身寒气,面目冷漠,从袖中拿出几张纸来,“已为陛下写好。”
赵佶见宇文卿家竟然未卜先知,先一步给他写了罪己诏,草草看过一遍,也不需再改,便叫人在汴京城四处张贴。
宇文虚中在罪己诏之中把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以皇帝的口吻,痛斥自己十大罪,并且号召天下军士赶往汴京勤王。
此时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当皇帝决心一个想法,不管有多荒谬,慢慢地自会有臣子支持他。
此时已有了许多人支持皇帝逃走,给事中吴敏上奏皇帝,以“太子之位不足以安心天下”劝说皇帝继位太子。
宫中混乱,赵佶心中也没有主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才把金军发给他的檄文拿出来,交给皇帝看。
赵佶马上决定退位。
十月二十四当天,赵佶找了大臣都来宫中,他自己则在寝宫里歪了一边身子,说自己积劳成疾,得了偏瘫风,一半的身子已经僵了,不能耽误国事。便把太子召唤到自己跟前,拿了大带和诏书,让人给太子穿上御衣,自己则以道主教君皇帝退位。
赵桓怎么能答应?看着两边人就要给他穿衣裳,慌忙逃窜,急忙回绝。
赵佶气若游丝,“太子不听我命,乃是不孝……”
赵桓大哭,“儿臣若真听了父王之命,才是不孝!”
众人抓不住太子,叫皇后来劝说,可赵桓就是不答应,众人就把衣裳放到一边,一群人一拥而上,终于把太子逮住。又选了两个健壮的大臣,左右夹着太子,把他往福宁殿带,无论如何,今日就要即位。
太子剧烈挣扎,两脚乱踢,可是拗不过左右二人,一行人乌泱乌泱地往福宁殿走,太子眼见着福宁殿就在眼前,嘎嘣一下晕倒了。
众臣慌了心神,赶忙叫太医给太子医治,一群人在殿外等了许久,一直到太子睁开眼睛,又架着他往福宁殿走,此时,剩下的二府官员以及陈太师都已在殿中等候,众人簇拥之下,完成了即位仪式。
太子擦干了眼泪,突然变成了皇帝,他满目茫然,不知要做什么,有大臣提醒他,“宣和”已经用了八年,如今已是新皇即位,陛下还未改元。
皇帝于是和大臣商议,最终言“日靖四方,永康兆民”,自此改元靖康。
第243章 渡过黄河
苏州府。
潘邓自打宣和八年年初时就提心吊胆,到了年尾提着的心终于死了。靖康就似一柄悬在房梁上的剑,此刻终于落下,只不过比前世历史上晚了一年。
皇帝下令命各路军马前往京城勤王驱敌,赵佶更是亲笔写了书信到苏州府,送到潘宣抚使府上,叫他即刻带着全部兵马北上,解救汴京。
潘邓没有犹豫,在江南之地征集粮草,调拨军队,同时征新兵入伍,几天之内凑了八万人的军队,准备北上。
此时他的任期也快满五年,这一走还不知能不能再回归,便嘱咐了明府尹和两浙转运使吴祥许多事宜,着重强调让转运使大人联络广德军王昭德,派兵到润州,沿岸守好润州城。
明翰海大惊失色,“那金军竟然这么厉害,能打到江南来不成!”
潘邓说道:“事有万一,不可掉以轻心。”
*
汴京城,皇宫之内。
新皇即位之后改了年号,叫朝中大臣看到了些希望,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年,群臣们都盼望着这个国号能够给大宋朝带来好运,能让国家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然而从前低迷的氛围虽不见了,此时又有新的问题出现——大家都三缄其口,轻易不说话了。
本来太上皇在位之时,朝中人多数都是主战派,支持皇帝联金伐辽,事实上这一决定也着实取得了很多成就,太上横扫北方,夺回燕云十六州,杀伐果断,功勋卓著,其能自太祖以后未曾有也!群臣也一并跟着光荣起来,该升官的升官,该封赏的封赏,皇帝一个都没落。没见那童贯一介宦官之流还被封了异姓王吗?这是多大的殊荣!
然而如今金军南下,眼看着就要到汴京城,太上退位,连着和他的宠臣们一起失势,这似乎又说明主战派的决策并不正确。
那如今又该怎么办?应该主和吗?是战还是和,这个问题连太上皇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以至于直接把烂摊子丢给自己的太子了。
可这样的大事对于新皇来说也着实太过难以抉择,他以前参与政事,从来就只是就着不好的地方劝谏一番,没做主过什么重大的决策;从前所学,也不过礼义仁孝,虽学过许多祖宗仁慈之法,也听过祖宗如何征战,可乍然面对国家风雨飘摇,也全然不知如何行事,内心一点章法也无。
如今刚一即位,就要主持直接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对重重的声音叫他尽快做决定,赵桓心中焦急,内心满是惶恐。他回想着自己的父皇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最终想出来了——父皇遇事难以抉择,通常都找太师商议。
可如今的太师是陈文昭,赵桓皱了皱眉头,从前若不是朝中奸臣作祟,叫他父皇联金伐辽,种下恶因,又岂会有如今的苦果?
他做太子之时就见不惯朝中奸臣做派,如今做了皇帝虽不能拿他们如何,却也不会再宠幸奸臣,赵桓左思右想,最终决议叫大臣一同商议。
皇帝叫众臣商量对策,这下众人也不好闭口不言了,纷纷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之下,赵桓发现此时朝中大臣多数竟然依旧主战。
不光是陈文昭、宴眘之流,就连曾经反对他父皇决策的宇文虚中,此时也坚决主张抵抗,并且提议皇帝再下诏令,急召各地军马前来京师勤王。
既然如此,赵桓便没有犹豫,召集西北军、东路军前来勤王,只是轮到江南军时犹豫片刻。
吴敏见状说道:“太上在位之时,已经发了几封急信送往江南,想来潘大人不日就会来到京师。”
赵桓听了这话舒了口气,如果说北宋军队还有哪支能够抵御西北,除去西北军,就只有江南军了。
赵桓于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成见,在此危急时刻,反而有些盼望潘邓的到来,心想有能之人不必多加苛责,他只要能来汴京城救火,就是忠臣良将。若是大宋真能平安渡过此劫,自己日后也真做了皇帝,必不会薄待他。
*
前朝商讨对策,赵佶在自己的寝宫中也在琢磨着究竟什么时候逃跑,往哪儿逃。
杨戬和蔡攸、王黼等人根本没去前朝,而是围在太上皇身边,劝道:“陛下,你快走吧!”
赵佶也挨个劝道:“杨卿家、蔡卿家、王卿家,你们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