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那掌柜的一听果然睁大了眼睛,是了,来宜兴城半个多月,他怎么把这事忘了!这宜兴城就在广德军边上,这些个来做短工的没准是什么底细呢!
  商人看着这两个汉子身强体壮的,虽是瘦得皮包骨了,却也能看出骨架子那么大,万一真起了歹念,将他主仆两个撂在路上,可怎生是好!
  那掌柜的心中这么想着,面上便绷不住了,看这两个短工便带了许多戒备,却没想到那两个短工也并非当即就要和主顾走,而是一人跑过来说道:“官人稍等,我两个去登记一下,不要几息的功夫,回来就为官人赶车。”
  说着一溜烟跑了。
  那主仆两个面面相觑。
  等到那二人回来,掌柜的问道:“你两个怎么要去后面屋里记名?我看先前走的两拨人就没记。”
  那短工连忙说道:“先前走的那两拨人,一个是去城北搅和水泥的,一个是去城西栽树挖坑的,找他们的都是咱城里面大主顾,找的人也八成都是老人,是以不用登记……像我们这种打零工的,就得劳实记上,不然不许我们走。”
  那掌柜的点点头,心中放心不少,等他几人出了城门,又是一番盘问。
  好容易走上了乡间小路,掌柜的又见他两个搬货不费力,还会赶车,更加满意,他想到之前自己还怀疑这两人是广德军逃兵,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我听说京城来的宣抚使大人也到了宜兴,正是咱江南潘将军,你两个都在宜兴城,可知道潘将军怎么说的,这广德军逃兵他是个怎么治法?”
  那二人闻言一僵,其中一人干笑道:“我,我听说,节……宣抚使大人下令,抗锄为农,端刀为贼……”
  他嘴角咧咧,“这应该就是说只要那些个逃兵不捣乱,他就不追究了吧……”
  那富商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理,俗话说法不责众,逃出广德军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一一管去哪里管得过来?”
  那二人都附和。
  富商话音一转,“我见你两个都身强力壮,怎么在这儿打短工?”
  那二人又是一僵,其中一人说道:“我家兄弟八个,爹娘养活不起,因此我两个出门讨生活……”
  那二人说了一连串,富商不置可否,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两个笑呵呵地说道:“既然是出门走他乡,倒也不必只待在宜兴城里,我主仆二人是润州过来的,你两个若是找不到容身之处,便随我回润州去,替我看门护院,也是个营生。”
  那二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彼此,十分动心的模样,可是到了最后也没答应,其中一人犹豫许久,说道:“官人愿意收留我兄弟两个,是我两个三生有幸,本不该辞,只是……”
  另一人接话道:“之前并未相告实情,还望官人恕罪,我们并非良人,我两个没有户籍,因此眼下只想攒些银钱,到了八月底城西场中招工。那边已放出风声来,在场中干满三年就给落户!我们得留在宜兴城!”
  另一个汉子嫌自己同伴说得太决绝,怕拂了大官人的意,自己又找补了一句:“官人若不嫌弃,可告诉我两个家在何方,一旦有了户籍,便去投奔官人,从此往后愿为官人马首是瞻!”
  第224章 袁四投主公
  那商人看着他两个愣了半晌,而后哈哈一笑,“二位好汉既然如实相告,我梁某人藏着掖着岂不是不够豪爽!户籍又有何难,多了不好弄,两个我还是能够相帮。你二人若有意,这两日收了干货过后,我还待办些私事,约莫五日过后走,届时在北城门等我便是!”
  那两个汉子听了此话,犹豫了半晌,一人说道:“承蒙官人厚爱,我两个这两日寻思一番。”
  大官人点了点头,一行人又往村中走了。
  *
  潘邓在宜兴城待了两月,苏州府递来信件,言宣抚使宅邸已经修好,恭请大人回府。
  潘邓眼见宜兴也步入正轨,周边都安定,只要叫关胜在此领两千人驻军,想来不成问题。
  他正想着何时回归,何时告知袁县令一干人等,却见林朔推门走进来,说道:“大人,京城来信。”
  潘邓把那封信拿在手里,见是老师写的,他拆开来看,林朔说道:“大人返还苏州府,可要带着袁家二子?”
  他所说的袁家二子便是袁县令的兄弟,袁常然和袁常棣。
  前些日子经潘大人暗中点明袁县令背后有能人想帮之后,袁常棣便来拜见过宣抚使两次,相谈甚欢。并且他看主公对此人也颇为赞赏,如此一来,能把其中一人带走也是件好事。
  潘邓说道:“我倒是有此意,只是不知他两个意下如何,我曾听闻袁大儒隐居江西,不许子孙入仕,如今我若是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岂不是叫人为难?”
  林朔颇为不赞成的说道:“大人此虑虽有道理,然则袁大儒隐居乡里,却怀有拳拳爱国之心,只因蔡京把持朝政,他才愤而归隐。如今陈太师当朝,大人又亲自相请,想必他袁家不会推拒。再者,袁常棣此次一早便从江西赶来宜兴,虽是助其族兄理政,但终究也是为公事奔波,大人若不相请,反而有失美名。”
  潘邓听林朔一说,也觉得是这个理,“既然如此,参军便替我摆一桌宴席,再将他兄弟三人请来相商。”
  林朔露出欣慰的笑容,拱手道:“属下遵命。”
  *
  两日过后,晚间宣抚使府邸灯火通明,宴席设于后园,林朔到了门口替主公迎接来客,见了袁家三子,赶忙迎上,“常然兄,常谨兄,常棣兄,别来无恙,快快里请。”
  袁县令笑着说道:“林贤弟何必如此客气。”几人一路往里走着,林朔还和他们讲了自己昨日收到父亲来信,已为他取好了字。
  三人恭贺林朔加冠,而后袁常棣连忙问道:“取的是什么?”
  林朔笑着说道:“乃是‘星稀’二字。”说着在自己掌心写明,那三人凑在一团看了这两个字分别是哪个。
  袁常然感慨道:“几年前你兄长加冠,叔父为他取名‘星垂’,我几人便觉此名浩然广大,取‘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之意,想必无能出其右者。如今朔哥取字‘星稀’,却没想慷慨更甚,叔父真是胸怀广博之人!”
  袁常棣也赞赏非常,就着明月吟起苏学士篇章:“‘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当真慷慨,好名字!也不知你家三哥会取个什么字。”
  袁县令也夸赞:“好听!”
  潘邓在里院迎客进门,宴席之上,潘宣抚使端坐主位,林朔陪侍在侧,袁县令与兄弟两人则分坐左右。
  酒过三巡,潘邓举杯笑道:“今日得与三位贤才共饮,实乃潘某之幸。袁县令治县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此乃朝廷之福。而袁大衙内与四衙内才识过人,更是令人钦佩。”
  袁常棣谦逊道:“大人过奖了,草民不过略尽绵力,何足挂齿。”
  潘邓放下酒杯,正色道:“衙内不必过谦,如今天下虽安,然边关未靖,朝中亦需贤才辅佐,潘某不才,愿为朝廷举荐英才,不知二位可有此意?”
  袁常然哂笑捋须并没搭话,袁常棣闻言神色微动,却未立即作答。袁县令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大人厚爱,我兄弟感激不尽。只是家中祖父有言,子孙不得入世为官,此事恐难从命!”
  席上寂静了一瞬,而后袁县令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急忙找补道:“祖父确有此言,只是下官……下官一向愿为民谋福,是以祖父特别叫我例外,家里只我一个人做官!”
  席上又是寂静无声。
  袁县令左看右看,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他这话岂不是说家里别的人都不愿为民谋福?唉呀!这可真是多喝了两盏酒,竟然说话不打遮拦,把自己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真是美酒害人!
  潘邓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说道:“袁大儒高风亮节,潘某素来敬仰,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二位才华横溢,若因家规所限,埋没乡野,岂不可惜?”
  此言一出,惊艳四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袁常然喃喃自语,反复咀嚼此句,良久,竟以此言为引,饮尽杯中美酒,慨然叹道:“大人此言,真乃振聋发聩……”
  袁常棣在宜兴城已待了两月有余,为堂兄奔走效力,其间多有感慨。这回他也是初涉政事,往往是纸上谈兵,幸有潘大人在旁扶持,方能使政令畅行无阻。
  他自江西来宜兴,本欲待此地事务了结,便即刻返回家中,然而时日渐长,他愈发体会到为官的辛劳与欣慰。自己研读圣贤之书二十余载,不正是为了造福百姓、施展抱负吗?如今随潘宣抚使办事,才真正让他有了不枉此生之感。
  袁常棣犹豫片刻,拱手说道:“小民得潘大人青眼,实乃幸事。然祖父家法,不许子孙步入仕途,常棣虽愿为国效力,却不可违背家训……”
  潘邓闻弦知意,说道:“为国效力,也未必非要以官身入世,如若常棣不弃,潘某愿以幕僚之礼相待,常棣可随我左右,参赞军务,既可施展抱负,又不违家训,岂不两全其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