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陈文昭拿长长的翻书杖敲他的头,“又开始杞人忧天,看账本。”
今天陈老师教他看二税账本,虽然不知此事学了有什么用,潘邓依旧学得认真。
陈文昭说道:“不必担忧,此事虽有违制,但谁想禁止市井间的琉璃风气,那他是多管闲事了……宫中早有令禁止民间女子佩戴东珠,前些年又传令止四品以下穿紫衣裳,你看真有人管吗?满大街都是珍珠,哪条街上没几个穿紫的。”
没有人会对老百姓如此严苛,这就是宋朝的开放。
潘邓也就不再想此事,认真看税册了。
有了奢侈品税的加持,汴京商业税猛涨,比起去年加了两成。
赵佶见此真正实现了民不加税而国足,心情宽畅,又有蔡相新著作——那外边包了蓝土布书衣,内里写了蔡相与皇帝种种安民富国举措的好新书,一时只觉国富民强,四海升平,怡然自得。
然而好景不长,夏日傍晚,赵佶亲临宝篆宫,门外却吵吵嚷嚷,有人私闯宫禁,在门外奏报喊冤!
第80章 郑蔡相斗
听到喧嚷声,赵佶紧皱眉头,蔡京侍立一旁,厉声喝道:“何人吵闹!”
那门外侍卫抓了个人进来,乃是兵部官员刘昺(读饼),跪在地上喊冤:“皇上冤枉,王寀绝无二心,恳请陛下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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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寀(读采)是何人?”潘邓一边套马,一边问道。
陈文昭上了马,见学生也上马,衙役捕快在后跟着,这就动身,骑马说到:“你前些日子专心弄你那店铺,皇城里出了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王寀从前是兵部侍郎,他平日里喜读诗书,爱些神鬼之事,手上有些道行,便常自夸耀。前些日子与林灵素起了些龃龉,被那林道长摆了一道,丢了脸面。林道长趁机在圣上面前告他个欺君之罪,又说他在西夏的父兄早年间有谋反之心,曾和西夏共谋反宋。圣上大怒,将他捉拿下狱,现在就收押在我们开封府。”
潘邓点头,这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今日去的那刘昺是他什么人?为何为他喊冤?”
陈文昭说道:“他于王寀平日里颇为要好,且此二人皆受蔡相相提拔,才有今日。”
潘邓点点头,这算是明白了。
皇帝出行,禁军围绕,宝篆宫四周严守,便是个苍蝇也难进,那刘昺却囫囵个闹到圣前,原来是因为蔡相给开了后门。
开封府一行人往上清宝篆宫赶去,半路上路过闹市,一个不查,被一老妇滚到马前,陈府尹勒停了马,那巷子里乌泱泱冲出来一家人,吵嚷着去开封府告官。
与此同时,郑居中却带了个人赶到宝篆宫,“臣听闻有贼惊扰圣上,特前来救驾。”
赵佶的面色缓和些许。
蔡京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用得着你个当朝宰相来救驾?还只来了两个干巴老汉,救得了什么!
郑居中奏对道:“禀陛下知,臣知刘昺私闯宫禁,想起白日听到的流言,特地带此人前来禀告圣上,此人乃是我侄子家仆,早年曾在西北做过虞侯。”
那老头颤巍巍的给皇帝行礼。
“禀陛下知,王经略早些年间在西北名声赫赫,曾深入西夏境内,五千大军覆没,众人皆以为王经略马革裹尸,然他四十天后返还,毫发无损,众军皆称神异。当时只叹其福运加身,如今才知王经略西夏密谋反宋一事。”
“什么?”赵佶眉毛紧皱,“你且将当时之事细细说来。”
那老虞侯把当年之事记得的都说了,赵佶脸涨的通红,一拍桌案,“给朕详查!”
郑居中又说道:“陛下,那刘王二人乃是同党,装神弄鬼,戏弄道法,已是罪不可赦,陛下并未治那王寀的罪,本意在宽宥,可那刘昺竟然敢私闯宫禁,扰乱道场,对天子不利,简直是罪大恶极!”
赵佶怒上心头:“将刘昺捉拿收押,叫开封府抄家!此事必须给朕差个水落石出!”
开封府众姗姗来迟,没赶上救驾,反倒赶上了收押,陈府尹见过圣上,确保无忧之后,带着罪人刘昺回了开封府,一边着人审问,一边派人去抄家。
宝篆宫法事被迫停止,赵佶当天就回了宫,并不召见臣子。
过了一天,御史王决奏事,言有人投书告状,他打开研读后,发现其上有刘昺诗一句,“白水之年大道盛,扫除荆棘奉高真。”正是他送给王寀的诗句。
“此为反诗,白水之年正是明年,便是他们的反日,他刘炳要供奉高真,此高真既为王寀,何又为荆棘!”
赵佶大骇,下令将王寀斩首弃市,刘昺流放琼州。
此事发生得太快,超过了蔡京预料,也远远超出了朝臣的意料。
陛下平日里是个好性子,发再大的火也不过将人贬谪,此次天威难测,竟然把人砍了,看来陛下是动了真怒,众人也都不敢出言劝谏。
郑居中抓住了蔡京的把柄,在朝堂之上奏请:“臣恳请详查王寀同党,看其是何人举荐,又举荐过谁,此等谋逆之人,难免会有同党。”
此句直指蔡京,却不单蔡京受波及。
范致虚出言劝道:“诸位举荐贤才,皆欲擢升有才之士。彼二人当时诚有才也,谁能料想今日之局面,还是莫要因此二人而累及无辜。”
赵佶坐在主位上,比前些日子沉默寡言了许多,众位议事完之后,只说“退朝”,并未言其他。
郑居中又几次欲借此事压垮蔡京,蔡京自知理亏,没有过多辩解,赵佶也并未表态。
九月郑居中母丧丁忧,蔡京复相,三宰之中蔡京为太师,将余深加太宰兼门下侍郎,陈文昭加特进,少宰兼中书侍郎。
执位依旧是原班人马,有王黼,白时中,李邦彦,范致虚,何执中等人,至此政和七年九月,二府再次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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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昭年纪轻轻当了宰相,虽不是三宰之首,却也风光无限,当天祭拜先师,潘邓也和老师去了京畿范稹的墓地,见了师祖,磕头跪拜。
回家之后,陈文昭先给岳丈写信,告知此好消息,又给几个同年,曾经的同僚,以及当年师父的友人写了信过去,昭告天下之后,拿册子写了族谱,把自己放在当头第一位。
潘邓迷惑,问道:“老师要另开宗族?”
陈文昭颇为得意,“我本出身寒门,乃受范公赏识,做了他的学生,才挤身官场,如今做了宰相,光耀门楣,自该让后代沾光。”
陈老师平日里并不提及妻儿,潘邓一开始还以为老师是个单身贵族,后来才听说老师有一子,名唤狗儿哥,今日见老师写族谱,凑过去看见师娘名讳,又见了狗儿哥的大名,唤做陈达。
陈文昭说道:“我并不常提起,只因岳丈也是元佑党人,近些年在家赋闲,你师母往年来随我四处奔波,前两年生了场病,不能着凉,如今住在岳丈家里静养,看着狗儿读书,等再过两年便让狗儿来东京上学,你也有个伴。”
潘邓问:“狗儿哥如今多大了?”
“已十三岁了,和你那小兄弟差不多。”
那比小郓哥还小一岁呢。
陈文昭看着手中族谱,只他夫妻两个,外加一个孩儿,甚为单薄,放下之后又拿起另一张纸,写了他师门传承。
只从范稹写起,把潘邓加了上去,如此凑足三行,此脉便显得有传承起来。
潘邓看着上有师父师祖姓名,也觉得心中熨帖,刚看老师编族谱还没有此感受,如今见老师和自己的名字都在上边儿,多少明白了点宗族传承的意味。
只是……潘邓看着那一溜直的三个人名,问道:“怎么不把师叔加上?”
陈文昭还细看手中师生传承谱,颇为满意,闻言答道:“加他作甚。”
他把案上一堆的书信都规整起来,待会叫陈泽出去找人送信,对潘邓说:“去找你师叔,晚上为师摆宴。”
潘邓心中也觉得老师拜相合该庆祝一下,就起身一溜烟去徐宅找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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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居中机关算尽,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击败蔡京——听说甚至连开封府众都在计算之内,在最后关头却因母丧丁忧黯然离场,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叹时也命也。
反观被他罗织罪名的蔡京,却丝毫不受影响,有吴王二人谋反案在前,依旧圣眷加身,稳登太师之位。
“我还以为此回郑居中必一举击败蔡京。”
王黼说道:“我也没料到,此事过后,蔡京还能坐那太师之位,还把他的两个跟屁虫都拽上去了。”
还好他王黼识时务为俊杰,早在见郑居中不得势之时,便又想方设法巴结蔡京,叫那在江南的朱勔给他使劲搜罗了些好物献上。
杨戬叹到:“当真是圣心难测。”
“……那吴王二人皆是受蔡京提拔,如今一人造反,一人包庇,皆是有罪之人,蔡相亦有不察之过。郑居中揭发有功没什么奖赏,蔡京却又做回了太师,也不知郑相如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