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沉默许久的邓氏终于擦擦眼角,轻声哽咽道:“自先帝病重,王爷就常常跟我回忆他与先帝少时的布衣日子,那时候王爷嫌种地苦,总想偷懒,偷懒了就要挨先帝的揍,如今先帝不在了,没人揍王爷了,王爷倒是老老实实种地去了。”
甭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这话都把太后的眼泪招了下来。
秦梁的妻子连忙去劝婆母,秦梁也低声斥责母亲:“好好的您提这些旧事做何?”
邓氏吓得跪了下去,求皇上宽恕。
庆阳叹道:“婶母免礼,不光王叔怀念先帝,朕也常常想起幼时在父皇膝下承欢的日子。”
宫里本就不会设宴,说完这句,庆阳直接带着张肃辞别母后与贵太妃,先回乾元殿去了。
帝后一走,秦弘等人也只好告辞。
贵太妃去屋里安慰太后了,永康几家沿着熟悉的宫道往宫外走。
邓氏一直在哭,哭自己碎嘴坏了皇上的好心情,永康、秦炳懒得理他,秦弘、秦仁一左一右地哄着,直到将邓氏送上马车。
目送雍王府的马车先走,永康才瞪了两个弟弟一眼:“她越夸王叔重情,越显得你我姐弟薄情,亏你们还上赶着去陪她做戏。”
秦弘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跟大姐分辨,因为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大姐信服。
秦仁替大哥开口道:“王叔与父皇的情意掺不得假,如今王叔在外为父皇守陵,我们做子侄的若冷落了王婶,传出去叫官员百姓如何议论我们?”
永康:“行,那你们就继续哄着那边。”
她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傅羲朝两位舅舅眨眨眼睛跟了上去,十四岁的傅铭则与父亲傅魁一起骑马跟车。
大姐走了,秦弘三兄弟也带着妻儿分别上了自家的马车。
乾元殿,庆阳对张肃道:“王叔待父皇一片赤忱,我们做子侄的也不能慢待了他,这样,月底你叫上大哥二哥三哥傅魁随秦梁一同去皇陵探望王叔,能劝他回来最好,劝不回来,你们跟着在王叔的地里帮帮忙。”
有些东西三位皇兄看不出来,张肃能。
转眼就到了月底。
秦梁事先并没有收到皇上的旨意,骑马出了京城才发现等在路边的男后与三位王爷、大驸马,以及停在一侧的两辆马车。
秦梁大惊,赶过去再下马朝张肃行大礼:“臣拜见殿下。”
男后过于稀奇,像邓坤偶尔会故意唤声“皇后殿下”微讽,大臣们私底下见到张肃都简称“殿下”。
等张肃免了他的礼,秦梁再朝三位王爷拱手行礼。
秦炳高坐马背,哼道:“行了,自家人做什么这么客套,赶紧上马,我们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说着,他也斜了张肃一眼,不明白张肃为何要那么早就叫他们过来,明明该让秦梁来等他们的。
张肃不需要跟秦炳解释。
人齐了,六匹快马带着两辆满载皇上赏赐的马车朝皇陵的方向疾驰而去。
皇陵。
在雍王决意守陵后,庆阳挑了一块儿地方单独给王叔盖了一座小院,雍王开的两亩地就在小院旁边。
车夫拉着马车停在了小院外,张肃等人看到地里劳作的身影,便直接来了这边。
雍王一身布衣,挽起两条袖子露出麦黄结实的小臂,抬头望过来时,他的脸也比年初晒黑了一层,乍一看就像一个寻常的健壮农夫。
“你们来做什么?”雍王没好气地问。
秦炳笑道:“想王叔了啊,王叔还准备在这边住多久?王婶想你都想瘦了。”
雍王指指一眼就能望到的皇陵,冷眼瞪侄子道:“在这里我不打你,明年回京了你再敢没大没小,你等着瞧。”
言外之意,他还是要守满一年。
张肃等人也就不用再劝了,纷纷下地帮忙干活,再陪着雍王巡了大半天皇陵一带的山,黄昏时才离开。
回宫后,张肃对庆阳道:“王叔确实是独来独往,除了秦梁,不曾与任何人联系。”
守陵宫人、侍卫中都有皇上的眼线,雍王若有异动,瞒不过这些眼线。
庆阳闻言,看向窗外。
王叔为父皇守陵赚了一片美名,那么王叔若有什么谋算,只能靠秦梁成事了。
或者说,王叔跑去守陵,本身就是秦梁的谋算之一。
第161章
八月秋收时间, 庆阳收到了雍王派守陵侍卫帮忙送进宫的一车秋粮,东西不值钱, 但都是雍王亲手种出来的,每一粒都蕴含着王叔对皇帝侄女的一份情意。
庆阳不但在早朝上对文武百官感慨了一番王叔守陵的赤诚,还特意将王叔送来的秋粮分给前朝的各官署膳堂,让大小官吏们都亲口尝尝王叔的心意。
粮食量小,秦仁只分到了一碗稀汤苞谷粥,还有一根细长的蒸红薯,再就着膳堂准备的几样早点吃下了肚。
黄昏下值后,秦仁在宫道上遇到了大哥秦弘,兄弟俩并肩而行,秦仁小声嘀咕道:“稀粥跟红薯大哥吃了吗?幸好王叔说了只守一年。”
他从小养尊处优, 哪怕喝粥喝的也是白米粥,苞谷粥太喇嗓子了,秦仁甚至怀疑妹妹就是不爱喝苞谷粥才要把王叔送来的秋粮分给百官吃。
秦弘跟脾气暴躁的二弟话不投机, 跟喜欢嘀咕这些小事的三弟也聊不到一处, 闻言只是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三弟一眼, 提起另一件事:“昨日皇上让你去探望谢大人,谢大人病情如何?”
礼部尚书谢训文去年秋天就开始长期告假,今年硬撑着主持了父皇的丧礼、妹妹的登基大典,两桩大事一忙完, 谢训文继续告病在家休养, 也曾递过辞官的折子,妹妹没准,同父皇当初一样,只叫谢训文安心养病,此乃皇上给臣子的恩宠。
秦仁神色一重, 叹息道:“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谢训文最开始是腿疾,腿疾治不好,年纪又大了,拖着拖着全身上下都是病,他这个外人瞧着都觉得遭罪。
秦弘也叹了口气,生老病死,真是谁也摆脱不了。
三日后,谢府果然传出了丧讯。
庆阳送了一份丧仪给谢府,她从三岁起就常往前朝跑,对这帮老臣比皇兄们熟悉,打的交道一多,便也多了一层情分,所以每送走一位老臣,庆阳都会伤怀一阵。
左相严锡正再次察觉到了新帝看向他时暗藏关心的目光,若非知晓新帝心胸宽广不曾记恨他当年的冒犯之言,严锡正都要怀疑新帝是不是想拿年迈当幌子暗示他赶紧辞官养老。
真的力不从心时,严锡正不会眷恋左相的权势,但他身子骨还算硬朗脑袋也没有糊涂,严锡正就想再多干几年,皇位交替之初最容易生乱,严锡正自认还有几分薄面,能辅佐新帝渡过这段最容易给人可乘之机的时期。
礼部尚书刚刚换了人,九月,青州总兵济宁侯李裕在一场豪饮后突然暴毙,副总兵报丧的折子送到京城,庆阳看完折子半晌无言,得知此讯的满朝文武也纷纷扼腕。堂堂总兵,还是一位有开国之功的大将军,死于战场或是死在军营都是荣耀,因为跟人拼酒而暴毙……
再想想李裕越来越肥硕的身形,人胖本就容易生病,再不要命地拼酒,阎王爷可不就找上门了?
不提济宁侯府李家众人的悲痛哭嚎,庆阳身为皇帝,得给自己再选一个青州总兵,青州有七万大军,离京城又比辽州、凉州、云州等边州近,七万青州军东可抗击海上来的倭寇,北可驰援冀州,西可拱卫京师,那么新的青州总兵必须有统军之能,也得对新帝忠心耿耿。
庆阳心里早就有了一位新总兵人选,不过之前她考虑这个人选是为了冀州准备的,毕竟冀州总兵郭彦卿年纪最大,谁曾想李裕竟是几位总兵里最先走的那个。
不等庆阳找对方问话,樊钟赶来御书房毛遂自荐了,小山一样的禁卫司统领跪在庆阳面前,言辞恳切:“臣能有今日的富贵全靠先帝提携,臣对先帝忠心耿耿,对皇上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如果皇上觉得臣在禁卫司更有用,臣就继续替皇上戍卫皇城,倘若皇上觉得臣去青州更能为皇上分忧,那么臣发誓臣一定会为皇上管好青州军,有臣在一日,便绝不会让青州出任何差池!”
他樊钟只是长得像个莽汉,其实当初跟随先帝东征西讨,行军布阵樊钟也都学会了,不过先帝一朝名将颇多,轮不到他这个小辈争先出头,所以樊钟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禁卫司统领。随着吕光祖、邓冲、李裕先后离世,樊钟终于等来了外放为将的机会,就怕新帝误会他跟雍王、邓冲一样都是个莽的。
庆阳从来都没把樊钟当个莽夫,真正的莽夫不会发自肺腑地敬重一个三四岁的小公主,更不会率先拥护一位皇太女。
这些年樊钟虽然没有外放立功的机会,但庆阳见过樊钟如何操练禁卫司的三千精兵,见过樊钟如何在禁卫司不大的练武场排兵布阵,最初她也觉得樊钟的言行与他的莽夫容貌不符时,庆阳还去找父皇问过樊钟,然后在父皇那里听到了一片赞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