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礼部尚书谢训文、钦天监监正恭声领旨。
  兴武帝再看向武官当中的张肃, 笑道:“再选几个宜嫁娶的吉日,年后朕要为皇太女与太女驸马完婚。”
  帝王调侃的语气正意味着他对这个女婿的满意与赏识,大臣们配合着露出笑容,齐齐看向卫国公府的三公子。
  张肃垂眸静立,然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那张俊脸上泛起的薄红轻而易举地泄露了这位已经得到赐婚旨意两年多今日终于等到婚期消息的准驸马的喜意。
  傅魁就站在张肃左边,等大臣们收回视线开始朝议了,傅魁才朝张肃身上斜了几眼。
  太女驸马,太女驸马,小公主成皇太女了!
  傅魁无法想象傍晚永康听到这个消息时该会如何嫉恨发疯, 正如同他此时的手脚也一片冰凉僵硬。
  傅魁自然没肖想过做什么太女驸马或男后,可他与永康夫妻一体,都盼着安王能重新做回储君啊, 凭借永康与安王的姐弟情分, 一旦安王登基, 永康就可以去新帝那里为傅家求个恩典,不求直接让傅家恢复爵位,只要给父亲大哥重新带兵立功的机会,傅家就能东山再起!
  还有他, 本来稳稳当当的新帝姐夫之尊, 彻底得泡汤没影了!
  就像天上掉了一块儿馅饼在他怀里,但馅饼还没有完全熟,他乐乐呵呵地捂了十几年等着,眼看馅饼终于要熟能吃了,可馅饼跑了, 跑到了小公主与张肃那……
  傅魁浑浑噩噩,根本无心去听大臣们在议论什么。
  “退朝!”
  随着何元敬的一声长音,随着前面的大臣们跪下叩送皇上,傅魁这才回神,跟着一起跪叩。
  大臣们入朝退朝都是按照官位排序,今早来时还是四位王爷一位公主并肩在前,此时退朝便是新立的皇太女为首了。
  兴武帝离开后,众臣平身,在秦弘看向妹妹准备伸手请妹妹先行时,庆阳已然动了,目光含笑地扫过两位兄长,从容自若地转向满朝文武。
  皇太女经过之处,每一排的臣子都忍不住抬眸去看,庆阳不可能去回视所有人,只朝离得近的微微颔首。
  快要经过邓坤时,庆阳停下脚步,面上再无笑意。
  邓坤瞳孔微缩,却将胸膛挺得更高了,他认为对的事情,他就不会露怯,就算他迫于皇上的天威以及姑父的警告没再反对立什么皇太女,他心里也是不服的。是,大齐是皇上的大齐,但大齐也是父亲襄助皇上打下来的,父亲更是为了大齐的安定染病丧命,他邓坤信服秦家皇室,愿意为秦家效忠,却无法容忍让功勋不如自家的张家子孙半路截了这天下。
  庆阳明白邓坤的心思,更知道邓坤绝非朝堂上唯一有此念的人,只是那些人没有邓坤这么横而已。
  邓坤比她高,庆阳没有仰头去看邓坤的眼睛,而是一边扫视附近的文武官员一边淡然道:“邓坤,我知道你不服我,无论我立下多大的战功,只要我是女子,你便不愿对我俯首称臣,是不是?”
  邓坤还没那么莽,扯扯嘴角,低头朝面前的皇太女拱手道:“臣不敢,殿下是皇上亲立的皇太女,臣心服口服。”
  庆阳这才看着他低下来的脑袋,笑道:“你服我,但你不服我将来的子嗣。”
  邓坤敷衍道:“臣也不敢。”
  邓坤官职虽与张肃同阶,但他承袭了邓冲的爵位乃是一品定国公,所以站位靠前。庆阳的视线越过邓坤,在隔了几排的张肃脸上停留片刻,忽而冷声道:“你敢也好,不敢也好,今日我只有一言相赠。我庆阳既为大齐帝女,身负皇家血脉,又承天命所归,那么我的子嗣便只是皇家血脉,再敢有乱言张家子嗣者,无论是谁,皆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话是警告邓坤的,皇太女犀利的双眼却扫过了视野之内的所有文武官员。
  众臣登时跪了一片,齐呼道:“皇太女明鉴,臣等万万不敢!”
  庆阳不再停留,带着中书省的几位官员先行离去,十七岁的皇太女背影挺拔身形如风,严锡正、戴纶居然还小跑了两步,直到跨下台阶时皇太女记起这茬特意放慢脚步,才免了两位老臣失足跌落之危。
  秦弘几位王爷落后了一段距离,因此秦弘将二相唯妹妹马首是瞻的姿态看得一清二楚,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太子之尊刚入朝的那日,散朝时他下意识地与严锡正谦让了一下,前往中书省的路上他也坚持要与两位丞相并肩……
  秦弘从未觉得自己的礼让有错,但亲眼看到妹妹统领中书省这一幕,秦弘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子之威。
  或许他一直都明白,毕竟有父皇在前,只是他没有能统驭这帮重臣的才干,无才便不自信,继而无威。
  笑了笑,秦弘带着两个弟弟继续往前走了。
  秦炳小声嘀咕道:“父皇立妹妹就立妹妹,为何还要把咱们几个都骂一顿?”
  秦仁叹道:“骂了还有人不服妹妹,不骂那些人就更有理由了。”
  秦弘看向二弟:“难道你想大臣们夸你一顿再拥立你?”
  想象那场景,秦炳打了个激灵,摸着胳膊道:“算了算了,还是骂一顿更省事。”
  二弟想通了,秦弘却想到了家里的铮哥儿。他绝不会再跟妹妹争,二弟三弟也不像那样的人,但他们都会有子孙,他们在的时候能压住生了野心的子孙们,等他们三兄弟老了走了,谁敢保证不会有小辈冒出来跟姑姑争跟姑姑的子嗣争?
  父皇这道旨意便是在告诉那些子孙们,是他们三家或四家的祖宗不配为储君,是老祖宗亲自选出来的皇太女,其他四家的子孙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去跟皇太女那一脉争,争了就是造反,敢拥护这种子孙的臣子也都是乱臣贼子,当诛!
  .
  三位无缘储君之位的王爷有悄悄话,一帮文臣武官们也有悄悄话,从乾元殿到前朝官署这条宫道上的嗡嗡之声就没断过。
  邓坤一直在忍着,等秦弘三王与文臣都回官署了,只剩要去宫外当差的官员们还要继续同行一段路时,邓坤才退到张肃身边,笑着拍了拍张肃的肩膀,大声恭喜道:“你小子有福气啊,今日咱们大齐朝有了一位皇太女,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出一位男太子妃啦,这可是前无古人的荣耀!对了,还有张叔,先前吕叔是父凭女贵,今日我们张叔也能父凭子贵了,哈哈哈!”
  没有一字是骂人的,却极尽嘲讽甚至挑拨。
  张肃推开邓坤的手,侧身朝乾元殿的方向拱拱手,笑道:“能得皇上赐婚我与皇太女,确实是我与张家之福。”
  樊钟哼道:“我们家怀忠就是长得没你俊,又有自知之明,不然那年西苑逐虎,他未必会让你!”
  张肃再谦道承让。
  樊钟凑到张玠身边了,嚷嚷着要张玠请他们喝酒,吕瓒、侯万中、薛业也都围了过去,热热闹闹的。
  没人理会的邓坤更窝火了,看向他的亲姑父。
  雍王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妻族侄儿骂了一顿:“别以为我没听出你在酸张肃,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凭你也配?”
  邓坤:“……”
  秦梁要随父亲去北营,怕邓坤兄弟冲动坏事,秦梁飞快提醒道:“谨言慎行,休要触怒皇上。”
  有什么不满可以兄弟几个单独相处时发发牢骚,在外还是顺着皇上的意思为妥。
  邓坤懂了,姑父、表弟同样不赞成皇太女!
  .
  腊月的朝廷各部都很忙,庆阳到了中书省后就专心当差了,落到严锡正、戴纶眼中,便是眼前的皇太女与昔日的小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什么差事都能迅速接手,对他们也是敬中有威、威中有礼。
  庆阳能察觉两位丞相偶尔投来的打量,大概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泄露初立储君的自喜?
  身居高位,庆阳确实该高兴,可父皇的心意她早知道了,而父皇选她是因为她值得,庆阳无需为此窃喜,仿佛她捡了什么便宜一样,甚至因为父皇当初立大哥只需要一道旨意便能顺顺利利得到所有大臣的认可,如今父皇改立她却要熬白了头发,要提前一个多月冷落母妃,要提前召一批重臣费那么多的口舌,而她也要因为子嗣问题被人明着反对暗着议论,庆阳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庆阳不喜也不怒,因为这是父皇开创的大齐,也将是她继承的大齐,无论别人服不服她,她已经是皇太女了,她心里该装着大齐的江山与万民,而不是去计较臣子们的眼光与腹诽,臣子们认可她最好,臣子们不认可,他们自己憋着于庆阳无碍,他们憋不住想干点什么,庆阳奉陪便是。
  酉时下值,窗外天已经黑了。
  庆阳收拾好桌面,对仍然提笔书写的两位老丞相道:“我先走了,两位忙完也早点出宫吧,莫要过于劳累。”
  严锡正、戴纶都暂时停笔,目送小公主。
  庆阳笑笑,临走前移步到挂了两件大氅的紫檀衣架前,摸摸有些旧的那件,朝严锡正问:“这是左相的吧,穿着可还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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