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可儿臣空有满腔抱负,却没有从容处理政务的才干,更没有勇于面对天灾战祸的魄力,从儿臣入朝的那一日起,儿臣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唯恐一步行错便坏了父皇励精图治才创下的国泰民安。十几年了,儿臣不但帮不了父皇任何忙,还屡犯糊涂给朝堂添乱,最可笑的是,儿臣忧虑成疾,竟还落下了无治的头疾之症。”
“父皇,这江山的担子太重,儿臣是真的无力再背负了,儿臣也怕,怕头疾频发短了寿数。”
“父皇怪儿臣懦弱无能也好,怪儿臣贪生怕死也好,儿臣真的不想沦为败坏大齐江山基业的罪人,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绝非怨恨父皇罚儿臣的冲动威胁,还请父皇成全!”
说完,秦弘重重地叩首在地,保持跪伏的姿势不动了。
兴武帝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太子,气到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帝王气成这样,一时之间大殿上鸦雀无声,没有官员敢擅自议论,也不敢冒然劝皇上息怒。
忽地,兴武帝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几个大步跨下御阶,对着太子就是一脚:“想当年朕在战场几番出生入死都没怕,如今天下太平了,朕直接把太子之位送到你手里,还给你安排一帮能臣为你出谋划策,只让你监回国竟然都把你吓出头疾了,老秦家怎么有你这种窝囊废物!”
“父皇,父皇!”
在兴武帝还想再继续踹太子的时候,秦仁飞扑过来,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父皇的手臂与腰,因为太怕大哥被父皇踹出个好歹,秦仁浑然忘了一切,扑得动作太大,以至于两边的袖子都飞甩起来,这一甩,也甩出了两个婴孩拳头大小的物件。
兴武帝没看到,冲过来劝架的大臣们也没有看到,但东西落地会发出声响啊,咚咚两声之后还跟着几声乱弹的咚咚,直接就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过去了。
兴武帝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两个洒出水的小壶,再见鬼似的看向围过来的一圈大臣们,什么东西?谁的东西?
被父皇踹倒在地的秦弘闭上了眼睛。
秦仁脸都白了,可看眼倒在那里的大哥,秦仁扑通跪下了,低着脑袋道:“禀父皇,儿臣怕冷,那是儿臣藏在袖子里暖手的汤婆子。”
兴武帝木头一样僵硬地转动脑袋,视线在那两个汤婆子与老三身上来回移动,突然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了老三胸口。
秦仁哀嚎着倒在了大哥身边。
兴武帝还想追过来,没等吕瓒、张玠拦住,兴武帝身形一晃,仰头朝一侧倒去,幸好被两位大将同时接住了。
刹那间,喊皇上的喊皇上,喊父皇的喊父皇,大殿上乱成了一团。
没多久,兴武帝被抬回了乾元殿,刚把人放到龙床上,御医还没来呢,兴武帝自己醒了,记起方才的事后就喊樊钟,让樊钟带人把太子、咸王都拉下去,一人打二十鞭子:“给朕往死里打,都往死里打!朕没有这样废物的儿子!”
樊钟跪到地上,请皇上息怒。
不用他为难,严锡正、杨执敏等文臣已经哗啦啦跪了一片,都求皇上息怒。
兴武帝打不着被挡在后面的俩儿子,气得捶胸顿足,最后将那碍眼的俩玩意都撵了出去。
秦弘、秦仁双双跪在了乾元殿外。
跪了一会儿,秦仁小声抱怨旁边的人:“都怪大哥,你不说那话,父皇就不会生气,我也不会露馅儿挨打。”
秦弘看着一边说一边揉胸口的三弟,笑了:“三弟,其实大哥最羡慕的就是你,什么都不用多想,什么也不用多做。”
秦仁:“……那是因为有大哥在担着国事的重任,我才能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
秦弘:“可大哥累了,大哥真的扛不动了,跟父皇请辞也是认真的。”
秦仁呆呆地张着嘴,视线在大哥明明气色好转起来的脸上游移。
秦弘还是笑:“一想到辞去太子之后我也能跟你一样清闲,这几日我吃得好睡得好,气色当然胜过从前。”
秦仁:“……”
殿内,兴武帝喝了药休息后,退出来的大臣们就又来劝太子了,劝太子不要再提请辞之事。
秦弘一副看破红尘的超然:“我无德无能再做这个太子,与其勉强为之将来让父皇的基业毁在我手里,我宁可此时触怒父皇。诸位不用劝了,如果父皇不答应,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这可是太子啊,未来的新君,太子不想干了,大臣们能轻易答应?
于是,一帮文臣们哗啦啦地跪下去求太子回心转意,明知劝不了的严锡正等人也得跟着跪。
何元敬赶紧进去禀报皇上。
小半个时辰后,兴武帝才披着大氅出来了,扫眼都跪白了脸的大臣们,他对太子道:“你当真不愿再做大齐的太子?”
秦弘:“是,如果儿臣可以选,儿臣一开始就不想背负这千钧重担。”
兴武帝冷笑一声,对大臣们道:“都听听,竟是朕强人所难,是朕非要把太子之位塞给他,还害他得了头疾之症啊。”
秦弘叩首:“儿臣绝无怨怪父皇……”
兴武帝直接又是一脚踹过去:“你快闭嘴吧!不当就不当,朕成全你!来人,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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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武十八年冬月十三,兴武帝废黜皇长子秦弘的太子之位,改封安王。
因秦弘惹了圣怒,兴武帝下完旨意就命长子一家即刻搬出皇宫,不要再碍他的眼。
严锡正终于替皇长子求情了,求皇上至少再给安王一家一段时间,等修了王府再搬。
兴武帝:“他等得起,朕怕朕会被他活活气死!要王府是吧,把麟儿还没入住的公主府给他,直接换块儿匾额就是!”
六十五岁的左相大人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第133章
安排好长子一家的去处, 兴武帝让何元敬扶着他继续去里面躺着休养了。
大臣们还都愣着!
好好的一个太子,说废就废了?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再有, 那是庆阳公主的府邸啊,临时改成安王府,那庆阳公主回京后住在哪?公主可是才立下北伐的大功,高高兴兴地回来,没等到赏赐先发现自己的府邸没了,公主能愿意?
不过此时担心庆阳公主没了府邸的官员还是少数,大多数官员还是希望皇上收回废太子的旨意,鉴于这旨意是太子犯傻犯倔自己求来的,皇上也被太子气昏头了,官员们就一窝蜂地跪拦在秦弘面前, 恳求太子殿下去皇上面前赔罪,尽快让皇上撤回旨意。
秦仁也跟着劝,劝得比大臣们还诚心诚意, 大哥累了不想当太子了, 那谁来当?二哥性子太急了, 真不如大哥合适,最怕父皇看在妹妹的功劳上把储君之位给他,他就更当不了啊,既没有掌管天下的本事, 也吃不了为了国事劳心费神的苦!
所有人都跪在了秦弘面前。
秦弘笑了, 对着众人道:“太子之位于我这等无能之人如同深海囚笼,今日承蒙父皇成全我才得以脱离苦海,才有了此时的无拘无束欣喜若狂,诸位非要逼我回去,不如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吧!”
众臣眼中的太子, 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昂首朝天,笑得恣意洒脱,犹如一只随时可以飞走的鸿雁。
青史上被废黜的太子多了,但哪一个不是下场凄凉,唯独大齐国老秦家这第一位太子,被废后身上的喜气压都压不住啦,再想想太子没被废的时候,想想太子一脸憔悴双眼无神的模样,竟真得像极了坐牢!
秦弘笑着看了一遍冬日湛蓝无云的天,看了一遍远近的宫墙殿宇,视线在重元宫的方向顿了顿,最后对跪在面前的众人道:“下次见面,请诸位称我安王,再有错喊太子之人,我会亲自上折子参他抗旨谋反之罪。”
这江山是皇帝的,让谁当太子都是皇帝说了算,一个大臣敢乱认太子,不是谋反是什么?
放完狠话,表完态度,秦弘大步离去。
秦仁追了上去,太子不太子的先不提,大哥马上就要搬出皇宫了,他做弟弟的能袖手旁观?
臣子们这边,严锡正深深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腰背率先往外走去,一副他虽然惋惜想劝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右相戴纶摇摇头跟在了后面,聂鏊、杨执敏也想跟着,被一群文官拦住了,有的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有的恳请杨执敏去皇上那里再劝劝。
杨执敏苦笑,指了指身上的细布袍子,他是因为安王姐弟以权谋私被革职的,哪有资格再劝?
官员们齐齐看向御史大夫聂鏊。
聂鏊怒容道:“皇上开国何其艰辛,呕心沥血才有了今日的国泰民安,秦弘不思报国反倒视皇上的期许厚望为牢狱,懦弱至此何以继承大业,老夫非要推他回来,愧为臣子,也愧对天下百姓!”
平心而论,秦弘这次的过错并不严重,至少皇上想要以此为由废太子是不行的,聂鏊也会坚决反对,但聂鏊看得很清楚,秦弘是真的不想当这个太子,也是真的没有继承帝位的才能、勇气与魄力,这么一个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发作头疾的储君,真不如成全他早点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