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殿上响起了文武百官的议论之声,开口的都是觉得是不是太重了,觉得罚得好的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
兴武帝捏了捏额头,问戴纶、聂鏊、吕瓒的意思。
聂鏊刚要开口,见戴纶看向武官那边,他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成国公吕瓒,也是太子的岳父。
吕瓒是个武将啊,以前打天下的时候大事都是皇上、杨执敏等聪明人拿主意,再不济还有他老子吕光祖,他就是个跟班的,出些力气上战场杀人还行,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他真琢磨不来。
可皇上都被太子、杨执敏气哭了,都是太子惹的祸,这样的儿子,给他他都要打一顿,现在只是罚太子写份罪己书当众读一读,难道还不应该?
那可是严锡正的主意,严锡正最懂皇上的心思,而他越是太子的岳父,越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替太子求情。
思及此处,吕瓒出列道:“臣觉得可。”
戴纶、聂鏊也觉得可。
这几位重臣都同意了,后面那些议论之声便都消了。
兴武帝起身道:“那就按照左相说的办吧,朕累了,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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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直接被禁卫请出了宫,秦弘这副样子肯定没精神去中书省当差了,秦仁便亲自扶着大哥往东宫走。
秦弘的眼泪在大殿上都快流尽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秦仁又心疼又难受,边走边哭:“大姐受贿这事,大哥确实不该帮忙,可大哥是什么样的人父皇难道不清楚,他最多骂你两句,大哥为何要说辞太子的话,你这不是存心让我跟着心惊胆战吗?我不管大哥怎么想,反正我从没有过那个心思……”
秦弘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三弟,鼻涕都快流出来了,苦笑道:“三弟别多想,大哥没有猜疑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大哥真当不好这个太子……”
“不,我不许大哥这么说!”
秦仁直接拦到大哥面前跪下了,抱着秦弘的双腿不肯松手:“在我心里,大哥就是最好的太子,也是唯一的太子,大哥再说一句那样的话,我就,我就再也不踏出王府半步,你们谁爱当谁当,我是半点都不想搀和,也不想操这个心!”
宫里到处都是禁卫与宫人,秦弘急着把三弟拽了起来,头疼道:“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回去。”
撵走只会给他添乱的三弟,秦弘自己回了重元宫。
他带了一肚子的心事回来,大姐被罚的事,杨执敏的革职留任,父皇的伤心落泪,他的请辞未果。
这些都瞒不住了,秦弘如实跟太子妃吕温容讲了一遍。
吕温容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太子从未跟她提过大公主帮官员牵线打点的事,吕温容只知道她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大公主经常进宫单独与太子说话,每次大公主走后太子都要愁一段时间,直到太子闹过一次头疾,大公主才不再强求单独与太子去书房。
不过追究旧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殿下真要请辞吗?”吕温容心乱如麻地问,她不贪恋太子妃的尊贵,只是太子做了废太子之后,日子会变成什么样?铮哥儿受得了吗?
秦弘看向妻子,竟然笑了下:“不瞒你说,我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了,以前我不敢说,今天终于说出来了,我只觉得全身一轻,如果再让我继续做这个太子,光是想想,我的肩上便又要再压下两座大山,我的心也将继续惶恐不安……”
“那就不做了!”吕温容哭着扑到丈夫怀里,心疼地抱住这副从强壮变得清瘦无比的身躯,紧紧地抱着,“那就不做了,我喜欢的是你,你做太子我就给你做太子妃,你做普通人我就给你做一个普通的妻子,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好好的,求你陪我白头到老。”
她喜欢的太子,是少年时候笑起来温润如玉的太子,是那个会陪着她闲聊家常的太子。
可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一日比一日憔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看着他头疼时的痛苦煎熬,吕温容便跟着他一起憔悴一起忧虑一起煎熬,这样的日子,她也早不想要了。
秦弘低头,将脸埋进妻子浓密的发中。
此时心中的安宁告诉他,他选对了路。
既然选对了,他就该坚持走下去,不光光是为了自己能够解脱,也是对父皇对大齐负责。
第131章
夫妻俩默默地抱了好一会儿, 才由吕温容重新打破这份久违的平和,靠着丈夫的肩头问:“立太子废太子都是国事, 你要请辞,父皇会同意吗?”
秦弘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握着妻子的手,沉默片刻,他才看着门前冬日才用起来的绸面棉帘道:“会同意的,父皇已然知晓我非储君之才。”
当初父皇册立他为太子,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贤德有多出众,而是因为他是皇家的嫡长子,是满朝文武早就公认的储君人选。
十几年了,秦弘察觉过无数次父皇对他的失望, 明面上的或是未曾说出来的,那么英明如父皇,又岂会看不出他担不起大齐储君的重任?
但父皇只有他们三个皇子, 他有他的不足, 二弟三弟也各有各的问题, 三兄弟合起来都不如父皇以及他身边的那些开国功臣们,就像三个矮子,父皇哪个都看不上,却又必须选一个做太子。在妹妹入朝之前, 他大概一直都是父皇眼中个子最高的那个矮子, 所以父皇还愿意继续在他身上费心,当妹妹接连表现出治国安邦的大才,耀眼如夜空中让繁星黯淡无光的皎皎满月,父皇又哪里还能忍受他的软弱无能?
秦弘想,如果麟儿不是妹妹, 而是他们的四弟,父皇肯定早就改立太子了。
不过麟儿是妹妹也没关系,有她辅佐,三弟也能做好大齐未来的皇帝。
秦弘相信他继续做太子的话,妹妹也会用同样的忠诚辅佐他这个异母的大哥,但这样事情会变得复杂很多,不提外戚臣子,单单大姐就容不得他重用妹妹比大姐多,大姐来找他闹,他会头疼,大姐改去跟妹妹争,既会给妹妹添乱也会寒了妹妹的心,所以让妹妹辅佐三弟是最合适的,没有人敢欺压新帝的嫡亲妹妹,也没有人能逼迫三弟委屈妹妹,这点上三弟比他更坚定。
他能预见的,父皇必然先于他预见到了,且想得比他更长远。
这一年父皇的冷落疏离便是给他的提示,今日父皇严惩方济却没有深究他们姐弟的罪状便是给他一个请辞的台阶,如果他贪恋太子之位故作糊涂逆着父皇行事,如果他先寒了父皇的心,父皇也将不会再对他与大姐心软,因为方济只是贿赂大姐的第一个官员,父皇有心彻查的话,问他问杨执敏,都能问出另外几个。
秦弘做不好储君,是因为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又被亲情掣肘,但他的心从来都如明镜一样,国事家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得清却断不了,如今他要放弃太子之位了,可以一口气把那些繁杂的政务、父皇的期许、江山的压力都抛开,只琢磨请辞这一件事,秦弘便能明白父皇的种种苦心。
这几个月他头疼发作盼着父皇来看看他却怎么盼也盼不到一个人在夜里默默流泪时,父皇应该也是难过的,所以才会在他日益消瘦时,父皇也添了更多的皱纹和白发,所以今日他与大姐在大殿上跪地认罪颜面尽损时,父皇的哽咽与失望也都是真的,但凡他能做好这个太子,父皇都不用承受手心手背必须选出一面去割肉的痛苦。
脸上突然多了轻柔的碰触,秦弘回神,对上了妻子怜惜的双眼。
他笑笑,接过妻子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不知何时又落下来的泪。
吕温容并不觉得这样的丈夫软弱,她宁可他哭出来,也不想他一个人憋在心里。
放下帕子,秦弘长长地呼了口气,笑着贴上妻子的额头:“请辞的事有我,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在大臣们那边,他早就没什么太子的威仪了,无论是他一次次让杨执敏配合大姐的时候,还是监国期间他为了王叔讨要的战马请严锡正去吩咐兵部尚书又一次次因为国事发作头疾的时候,所以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被废之后必将承受的闲言碎语的准备,温容却不一样,她是成国公府的贵女,她嫁给他之前之后都没有任何可诟病之处,她只是受了他的连累。
吕温容抱着丈夫的腰,与他交心道:“没什么辛苦之说,如果不是父皇提携,我们吕家不会有如今的富贵,如果没有你,我也只是一个听起来身份高贵其实生在乡野的普通民女罢了,能够生在父皇开国之初,能得到这样一番造化,我心满意足,不求其他。”
秦弘亲亲她的额头:“你不觉得苦便好,等出宫了,可以的话,我也陪你去看看远近的山山水水。”
三弟的清闲日子,亦是他羡慕向往的。
吕温容喜欢这样的畅想,但她还是要提醒丈夫一件事:“你我想要的日子,未必是铮哥儿想要的。”
丈夫放弃的不单单是他的太子之位,更是铮哥儿曾经触手可及的帝位江山,就像当初丈夫也是君臣们心中不二的太子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