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秦弘才听这话便隐隐有头疼之感,耐着性子给姐姐解释:“妹妹的书是南巡期间有感而发、言之有物,你我久居京城能写什么?且早不写晚不写,偏偏在妹妹的书大卖之后写,明眼人都会猜到你我是图名或图利,仗着皇室子女的身份去著书牟利,父皇绝不会允许。”
想要在官坊出书,必须先得到朝廷的许可,也就是父皇的同意。
永康听懂了,也料到父皇不会答应,咬牙道:“那我把书交给私坊,让私坊为我卖书,不劳父皇费心。”
秦弘急道:“不可,那样父皇会更生气,你……”
话未说完,秦弘猛地捂住脑袋,露出来的半张脸霎时没了血色。
永康慌了,想传御医却被秦弘及时拦住,勉强挤出话语:“别叫御医,父皇若知道,会迁怒你。”
永康心疼弟弟啊,更怕弟弟疼出个好歹来:“那你就这么忍着?宫里有备药吗?”
秦弘闭着眼睛指向多宝阁,上面有个锦盒专门放了缓解他头疼的丹药。
永康双手颤抖地打开锦盒,取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扶着弟弟吞下。
头疼缓解得没那么快,秦弘出了一身汗,哀求地看向大姐:“别出书,否则你我都承受不住父皇的怒火。”
他的大姐没有那份文采,亦没有为国为民之心,牵强附会只会给皇室抹黑,如此大罪,父皇不会轻饶。
永康满心不甘地应了弟弟。
但她们姐弟赚不到贤名与银子,永康就越发认定父皇偏心妹妹,偏心得都过了头,连父皇给新侄儿取的名字永康都觉得比她嫡亲侄儿的好,秦锐秦锐,多响亮啊,秦铮就闷闷的,堂堂太子的儿子,听起来反倒要居普通王爷世子之后。
所以,咸王府为锐哥儿庆满月时,看着众人极力讨好三弟夫妻的嘴脸,尤其是雍王妃还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百姓抢买《南巡游记》的盛况,当着太子夫妻的面夸赞小公主的才气,永康就更笑不出来了。
六岁的铮哥儿看得出雍王妃对小姑姑的明褒、对父王的暗贬,也看出了父王的尴尬与强颜欢笑。
这让铮哥儿非常难受。
都怪小姑姑,为什么非要写游记?她一个女子,就该学母妃或大姑姑那样嫁人生子,上什么朝写什么书?
铮哥儿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因此在某个时刻,他忍不住瞪向了小姑姑。
殊不知,一个六岁孩子能察觉的事,十七岁的小公主自然先于他听出了雍王妃的挑拨离间。
对于这位王婶,庆阳早就领教过其惹是生非的本事,只是王婶以前针对的多是大姐,今日如此明显地针对她还是第一次,偏偏今日确实是个好时机,王婶说的是实情,大姐若开口,便有嫉妒妹妹之嫌,她若自谦,只会显得虚伪。
大嫂跟大哥一样,一直都敬让王婶,二嫂、三哥三嫂试图转移话题,都没管用,亦压不过王婶的大嗓门。
时间一长,堵住王婶的嘴也没用了,因为大哥已然面露惭色。
就在此时,庆阳对上了铮哥儿怨愤的那一眼。
第118章
秦炳是个脾气很暴燥的人, 除了父皇的话他不敢不听,旁人谁在他耳边唠叨久了他都心烦。
他这样的性子, 雍王妃邓氏没事不会招惹他,秦炳也少有机会跟王婶对上,但今日他是跟孟瑶来看三弟家的小侄子的,结果自打王婶一到,满屋子就光听王婶在那说书一样眉飞色舞吐沫乱喷了。
行,王婶在夸妹妹,妹妹确实厉害,那他就不来扫这个兴。
等三弟夫妻、孟瑶都想聊点别的了,王婶居然还在那滔滔不绝,根本不给旁人开口的机会, 秦炳继续忍了一会儿,想着等王婶讲完这段总该闭嘴了吧?
然后他的胳膊就被孟瑶狠狠掐了一下。
秦炳疼啊,难以置信地瞪向孟瑶, 恩爱归恩爱, 也不能乱掐人吧?
孟瑶抬起左手假装扶簪子, 侧过来时悄悄往邓氏那边使个眼色,用只有秦炳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管管,吵得我头疼。”
秦炳本来就烦邓氏,得知媳妇也烦她, 秦炳何须再忍, 一个大嗓门打断了邓氏:“行了行了,王婶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来半天光听你在那说了,你没说累我这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站在客厅窗边负手赏花的雍王回头瞧瞧,自嘲道:“谁说不是呢, 我最近耳朵就不太好使了,估计都是被你们婶母折磨的。”
邓氏:“你快算了吧,平时你早出晚归的,回来也不定去哪个小妾屋里,今日我还是沾了锐哥儿的光多见了你几面,你耳朵聋与我何干?”
雍王立即又去看三侄子这边摆的花了。
秦梁无奈地劝住母亲。
严真真趁机朝秦仁使个眼色。
秦仁立即招呼王叔、大哥二哥几人:“快开席了,咱们去前面陪客吧。”
今日男女客都不少,这会儿只是叔侄几家单独亲近一会儿。
雍王笑着揽住秦炳的肩膀:“好侄子,跟王叔喝酒去!”
论喝酒,秦炳确实能与王叔喝到一起。
傅铭、铮哥儿也要跟着去男客那边,永康习惯地嘱咐傅铭:“铮哥儿还小呢,席上你照看些,不许你们小孩子沾酒。”
十二岁的傅铭敷衍地应了声。
男人们走了,这边静了下来,邓氏见永康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吕温容也强颜欢笑的,包括孟瑶、严真真妯娌俩面上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只有小公主若无其事地玩着襁褓里锐哥儿的小手,邓氏心想,小公主最近正春风得意,不定多喜欢听她的夸呢,哪能察觉太子夫妻的尴尬。
“好了,我们也去赴席吧。”严真真将孩子交给乳母,做主道。
园子里花团锦簇,女客的宴席便摆在那边。
女客们聚在一块儿时素来喜欢聊些时兴的事,贺喜过咸王府的小家伙后,无需邓氏刻意引导,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风头正盛的小公主身上,身份使然,来赴宴的女客家里要么被皇上赐了书要么因为消息灵通早早在书坊抢到了书,所以夸的时候还会提及游记里的好词佳句。
真夸也好,恭维也好,纯粹借游记打开话匣子也好,此时的氛围,庆阳都不好生硬地让她们打住。
庆阳的心思也不在宴席应酬上了。
她在想邓氏与大姐的素来不和,在想邓氏借她对大姐甚至大哥的暗讽,在想大哥大嫂的窘迫,以及铮哥儿怨恨的眼神。
怨恨……
这好像是庆阳第一次被人用怨恨的眼神注视。
作为父皇的女儿,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看她的眼神永远是恭敬的,三个皇兄始终都把她当妹妹看,即便是脾气最差的二哥偶尔跟她吵架,二哥最多生气,不会怨她恨她。大姐与她相处的时间最短,或许羡慕过她,或许也有过嫉妒,恨绝对谈不上。
大臣们就更不会恨她了,待她通常都是有恭有敬,严锡正、聂鏊最多反对她进出前朝,但那都是公事,彼此之间并无私怨。
前年外甥傅铭骂过她也瞪过她,可庆阳在傅铭眼里看到的只有孩子气的蛮横无理,反倒是才六岁的铮哥儿,居然从不喜欢小姑姑变成了怨恨小姑姑。
庆阳就是旁人眼中早慧的孩子,她不会因为铮哥儿年纪小就不把铮哥儿的恨当回事。
身为姑姑,她无法不介意铮哥儿的恨,身为朝臣,她更不能忽略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储君的皇长孙的恨。
恨她抢了大哥的风头?
那大哥呢,大哥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她如今的才名贤名吗?
今日之前,庆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在大哥那里得到了太多的手足温情,以前父皇夸她的时候,大哥也都是真心为她高兴,包括《南巡游记》流入民间之前,大哥还去九华宫陪她聊了半个多时辰,谈的全是游记。
可她忘了,她与大哥不光是兄妹,亦是太子与公主。
青史可证,一个储君,当他在朝堂、民间的贤名被别的皇子压过时,本身就是一种危险,无论他自己有没有察觉。
或许,如果她不是公主,而是个生来就会成为皇位继承人选之一的皇子,大哥或大哥身边的人早就提防她了吧?
庆阳端起茶碗,看着小小一圈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她的面容。
因为她没觊觎过那个位置,所以才没提前预料到出书可能会给大哥带去的威胁同时也给她自己带来的危险?
那么,如果别人把她当威胁了,是不是说明,她……
茶水微晃,水面上模糊的面容变成了她最熟悉的父皇。
她阅历不足,疏忽了这些,父皇呢,是真的没想到,还是……
“哎,殿下的茶碗里落了一只小飞虫,奴婢去帮殿下换一碗。”
注意到自家小公主端着茶碗愣了太久,而周围已经有些视线投了过来,随行的拂柳及时上前两步,并斗胆拿走了小公主手里的茶碗。
庆阳回神,尚未抬眸先笑了,对朝她看来的三嫂道:“无碍,换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