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游记游记,自己收藏时一字都不需要改,刊印发往天下的话,最好还是以赞颂大齐江山秀丽、地大物博、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为主,去掉容易引起官民争议之言论。
初六又要开始当差了,庆阳的闲暇有限,于是她安排解玉逐字逐句地将四篇手稿念给沁芳与拂柳四个大宫女听, 要求他们把自己不明白的地方、觉得可能不太妥当的地方甚至听完心里不大舒服的地方都给说出来,早晚她有空的时候再决定是修改措辞还是直接去掉某些话语。
解玉是书香门第出身,沁芳是前朝落选却被留为宫女的秀女, 父亲是个地方小吏, 拂柳四个大宫女, 有的出自殷实百姓之家,有的出自商户,有的出自贫寒之家,这六人也算包罗了民间不同背景的百姓身份了, 也是庆阳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
修修改改, 正月下旬,庆阳再次将她认为没什么隐患且用心润色过的四篇手稿交给父皇审阅。
“里面有些地方提到了父皇母妃二哥以及一些官员,父皇若觉得不妥,直接划掉就是。”庆阳提醒父皇道。
小公主的游记里除了如实描述山川景色民风物产,也记载了帝驾一行人南巡间的一些言行趣事, 有的庆阳去掉了,包括可能会让百姓笑二哥莽、傻的事迹,有的她认为保留也没有问题,但最终还是要由父皇决断。
兴武帝边看边点头:“父皇会留意的。”
古往今来,留下游记著作的文人墨客多了,但鲜有皇室子弟写这些,一是他们可能忍受不了路途奔波的辛苦只在近处游山玩水,二是他们未必有写书的闲情逸致包括文采。
女儿还担心他做父皇的敝帚自珍,兴武帝才没那么糊涂,他是真欣赏女儿的文采,咏景之言或大气磅礴或细腻入微叫人身临其境,记述的皇家趣谈既如史书般真实可靠,又有野史才有的风趣诙谐。放眼天下,有几个百姓能接触史书的,反而是这种游记更容易在民间流传。
女儿本就爱惜百姓重视民生,游记中许多感想都是在为如何富民筹谋,诸如治水防洪、修路架桥、增设官学、养蚕种茶等等,百姓们看到这样点点滴滴自然而然融入帝驾南巡游记中的话语,他们能感受不到皇上公主对百姓的仁爱,能感受不到帝驾南巡的真正用意?
兴武帝笃定,女儿的游记一旦在民间传阅开来,聚拢民心之效会比官府天天嚷嚷着秦家皇室好强上千万倍。
因此,兴武帝对这四篇手稿审读得极其认真,最后替女儿把关一次后,二月上旬,兴武帝把两位丞相、六部尚书以及翰林院德高望重的几位大学士全都叫到御书房,让他们一起品读《南巡》四篇。
四篇手稿共计十万字有余,小公主标注了顺序,所以众臣单独取走几页看也无碍。
严锡正、戴纶两位丞相以及吏部尚书杨执敏最先认出了小公主的字迹,而其他官员就算不熟悉小公主的字迹,也在序言中看到了“庆阳公主秦灵微”的落款。
王爷们递折子时,都得写上封号与全名,小公主上朝后也是如此。
众臣一时都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们夸赞小公主的文采、南巡期间还能写游记的勤勉,还是夸赞小公主在游记中的一些惠民之念?
在场的有十来个臣子,也不是人人都要去揣测帝心的,看到妙处便随口夸了出来,一个夸了,其他人也就陆续跟着夸了起来,且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刻意奉承讨好帝王之流,个个都言之有物。
兴武帝让他们换着观览了半个多时辰,才吩咐宫人上茶。
趁着喝茶休息的时候,兴武帝笑着道:“朕看麟儿这几篇游记写得极好,既盛赞了大齐的地大物博,也如实记录了朕这次南巡路上的风尘仆仆与督官为民之心,所以朕准备让国子监刊印成书发往各地,让天下百姓都开拓一下见识,顺便知道朕的南巡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也没有肆意浪费国库与官粮。”
别人的游记,游的多是名山大川,女儿提及的则是南巡路上经过的山水,其中不乏名山,更多的则是名不见经传却与当地百姓息息相关的普通山河。
几位翰林院的大学士最先颔首,他们都是做学问的清流,小公主的游记独树一帜意义非凡,确实值得印书流传,当然,如果小公主写得狗屁不通,他们也将极力反对,否则后人不但会骂兴武帝与小公主没有自知之明,更会骂他们畏惧皇权不敢劝谏。
至于女子能不能出书,其实各朝都有一些才女凭借真才实学得以扬名,只要小公主有才,她著书远比入朝为官更容易被天下学子所接受。
手握大权的重臣们这边,六位尚书都先看向两位丞相,这也是一种官场上的礼数了。
严锡正有苦难言。
小公主的游记写得好,皇上要刊印的理由也无懈可击,单从游记本身,他不该反对也反对不了。
面对兴武帝含笑等待他开口的视线,严锡正公允地认可了此事。
他都同意了,戴纶、杨执敏等人更不会败皇上的兴,毕竟确实没有道理反对啊。
兴武帝还是很谦虚的,让几位大学士带走小女儿的手稿,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官员们告退时,兴武帝留下了严锡正。
“来,陪朕下几盘。”兴武帝移步坐到摆了棋盘的罗汉床这边,招呼严锡正道。
严锡正先行礼再落座。
兴武帝瞅瞅左相头上似乎没太大变化的白发,笑道:“左相还是比朕省心啊,瞧瞧,过了个年,朕的白发都快超过左相了。”
虽然两人只差了八岁,但兴武帝常年练武,比一坐一整天不怎么动弹的丞相看起来要显得年轻多了,直到今年,兴武帝的老相反而超过了严锡正。
这话让严锡正心疼又心酸,兴武帝是他真心辅佐的明主,当年若非赏识兴武帝的才干,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兴武帝为贵妾。
他惭愧道:“皇上心怀万民劳神费力,老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是老臣无能,让皇上受累了。”
兴武帝摆摆手:“少说这些客套话,没有左相辅佐,朕可能早累入土了。”
严锡正:“……”
他听得难受,兴武帝反倒自有乐趣,笑了笑,提起去年监国九个月的太子:“朕老了,有的事不愿意想也得想,跟别人不好开口,与左相就不绕弯子了,您老说说,弘儿真能担负起朕交给他的大任吗?”
早两年严锡正都敢中气十足地替太子做保证,可亲眼看着太子被一桩桩国事吓到引发头疾的软弱病态,严锡正的腰杆都挺不直了,半晌才道:“三位殿下,臣还是最看好太子。”
太子只是软弱没有魄力,却能明辨是非,只要身边都是贤臣,太子就能做好守成之君。
敬王秦炳是他的亲外孙,但这外孙又莽又无谋算,既有冲动坏事的缺点,也有盲目自信不听劝谏的君王大忌,贤臣再贤,也怕君王捂住耳朵一意孤行。
咸王秦仁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装着天下,真坐上龙椅的话,秦仁一定会把所有国事都推给大臣,哪个大臣说得有道理秦仁就听谁的,但大臣们都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真吵起来,秦仁只会左右劝和,等他彻底做出决断,国事早耽误了。
把大齐江山比作一艘船的话,太子只是畏惧风雨但还会兢兢业业地往前划。敬王不怕风雨,但他敢直接把船往暴风雨的方向开。咸王呢,他会躺在船上睡觉,直接把船交给臣子,臣子们吵起来他再劝架,劝着劝着说不定就把船弄翻了。
兴武帝赞同严锡正对老二、老三的点评,太子这边他却认为老丞相还是心软了,没有指出太子最大的问题:“只是臣子谏言,朕相信太子能明辨是非,可一旦涉及到皇亲,涉及到他的兄弟姐妹叔伯挚友,凡是能以私情挟制他的人,太子都会犯糊涂,将私情置于国事之上。”
就像亲姐往官场里塞人,太子明知不对还是帮了,就像王叔要马,太子也是为难一会儿就应了。
包括严锡正这样的开国功臣,如果他想要争权夺势,逼迫太子都比逼迫他的亲外孙敬王更容易。
严锡正沉默了。
他看到了这一点,可那毕竟是太子,兴武帝可以不留情面地批评自己的儿子,他说得太狠,皇上怀疑他有心扶植亲外孙怎么办?
君臣二人默默下了一会儿棋,最终还是由严锡正问了出来:“三位殿下,皇上都有不满意的地方,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应对?”
兴武帝左手抱着瓷制的棋罐,右手捏出一颗黑子放下,笑道:“朕还以为左相已经猜到了。”
严锡正心头一跳,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帝王:“皇上想提拔庆阳公主为太子辅政?”
小公主的游记一旦发至天下各州,得到的便是一世可用的贤名与流传千古的美名,如此,只要皇上再给小公主辅政摄政的名衔,便是太子登基,小公主的尊贵权势也在雍王、大公主、敬王、咸王之上,太子压不住的皇亲,小公主可以替他去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