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丽妃尴尬了,这真是夸吗?
  秦炳直接涨红了脸,他只是不爱读书,但他能分得清好赖话。
  秦炳不怪丽妃的好心帮倒忙,因为早在跟妹妹向父皇回话时秦炳就猜到父皇肯定对他不满了,当时没发作,大概是想等明天他把巡堤的差事也办砸后一起发作呢, 毕竟这可是骂了他们三兄弟二十来年的父皇,父皇才不会跟他客气。
  秦炳皮糙肉厚的,不怕挨父皇的骂, 可他比三弟多了几分羞耻心, 父皇特意带他南巡, 如果他在南巡视察的第一个大城荥阳就接连办砸差事,就是父皇不骂他,秦炳自己也要过意不去,总不能奔波一大趟真就只为了扬自己的“威名”吧?
  此时秦炳盘算的全是明日如何巡堤。
  没有妹妹的对比, 秦炳会认为巡堤再简单不过, 骑马跑去巡查堤坝坚固不坚固就行了,就跟去荥阳卫看看将士们的体格、士气、操练一样,但有了妹妹的对比,秦炳就知道他要做的其实不光是简单的“巡堤”。
  饭后,秦炳请了妹妹去自己的院子小坐, 直言道:“二哥是个粗人,今日的武差都没当好,对明日的巡堤更没有把握,妹妹快教教我吧,不然我把事情办砸了,还得耽误父皇南巡的行程。”
  庆阳看得出二哥巡堤的决心,问回过一趟她的别院的解玉:“我跟都水监要了荥阳境内的水脉舆图,他可送来了?”
  解玉:“已经送到了。”
  庆阳:“你去取来。”
  秦炳:“别麻烦了,还是我随妹妹走一趟吧。”
  庆阳就带着二哥回了她那边,水脉舆图展开后能铺满一张茶桌的桌面,兄妹俩干脆站着看。
  舆图上最长最宽的大河自然就是黄河。
  庆阳一边观察下面的其他水系一边问:“二哥猜猜,明日商郡守等人会请你去巡视哪段河堤?”
  秦炳指着荥阳正北方的黄河河段道:“自然是这里,离得近,来回方便。”
  庆阳:“关系到荥阳城的安危,这一带的河堤修固得肯定最好,二哥不如略去这段,直接带他们去巡视东北这一段,快马加鞭最多多跑个几十里而已。”
  秦炳:“对,这里更容易糊弄人。”
  庆阳:“自古以来黄河水患频发,绵延数千里的堤坝,总有人力难以避免的河堤薄弱之处,其中荥阳、开封一带因为流沙堆积河床高于地面,是最容易决堤致洪的。”
  秦炳:“所以这一带的河堤更得修结实了。”
  庆阳:“是,但单单修好堤坝并不能根除黄河的水患,而是要同时实施四字治水方略,明日二哥要巡视的也是荥阳郡这四方面的举措。”
  不等二哥发问,庆阳逐字解释了那四字。
  “第一字,拦。河水涨高,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修筑河堤拦水,所以二哥最先巡查的便是黄河河段的堤坝。”
  “第二字,引。黄河水多泛滥成灾,地方可提前挖掘沟渠将河水引到干旱贫瘠之地,旱时放水用于灌溉,汛时分水减轻黄河河堤的压力。二哥第二巡查的便是这些沟渠,查看现用沟渠是否有堵塞不通之患,询问都水监官员应对沟渠决堤的防洪之策。”
  “第三字,存。先有引才有存,沟渠分水量有限,那么如果遇到山地、丘陵中间的低洼地带,便可通过沟渠引水、筑堤蓄水形成塘堰,来积存下一部分黄河水。明日你问问都水监荥阳郡内有几处这样的塘堰,倘若没有或是塘堰太少,二哥就让他带人多多勘察可修筑塘堰之地。”
  “最后一字便是通。这一带河道北高南低,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流过来,泥沙沉淀后就容易在河道中间堆积出大大小小的沙洲,一旦出现沙洲,河水就容易只流往一侧增加南岸河堤的压力,所以当地应该趁秋冬水少时及时组织人力清理淤泥沙洲,恢复主河道的通水能力。”
  秦炳听一个字记一个字,听完第四个,前面三个一下子忘得差不多了,就让妹妹再给他讲一遍。
  庆阳的食指便沿着黄河河道移动起来,拦是修筑河堤,引是开挖沟渠。
  舆图上没有沟渠,庆阳便指着黄河南面一条名为“鸿沟”的河流道:“二哥可以把这条河当成一条沟渠,你看,如果在这里挖通一条渠将黄河与鸿沟河连通,这条鸿沟岂不也成了一条可以分流泄洪的河道?那么既然要用它分洪,就得保证它的河道是畅通的,保证它两岸的河堤也修得足够坚固避免这边泄水成洪……”
  说到一半,庆阳的手指顺着鸿沟河道一直往南,随着它汇入了另一条更宽的河流颍河,颍河再往南就出荥阳郡了,但凭着庆阳对大齐所有水系的了解,她记得颍河最终汇入了淮河。
  史书记载的黄河水患可证,光靠修堤是拦不住这条大河的,普通的小沟小渠分水也有限,可如果能人工连通一条大河为黄河分流……
  庆阳激动地看向旁边的二哥。
  秦炳:“……得了,我去跟父皇说,还是你去巡堤吧,这些我不懂也记不住,办砸了更耽误事。”
  庆阳心里有了大计,也觉得自己亲自去考察才行,该让地方都水监去做的也只有她才能安排清楚。
  巡堤的事情重新推给妹妹了,秦炳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想想明天还得去趟荥阳卫,秦炳烦恼道:“我也想摸清楚那些武官的底细,可是该怎么去套话啊?”
  庆阳看看二哥,道:“二哥想岔了,郡守等文官的政绩在整个郡的民间,我们无法两三天走完整个郡,所以才要摸清楚这些文官的秉性,仔细分辨他们话中的真假,同时让他们知道我们什么都清楚,这样将来他们才不敢太过敷衍朝廷政令,不敢在折子里虚编政绩。”
  秦炳:“武官不一样?”
  庆阳:“没有战事时,武官第一要务是勤于练兵保持军队的战斗力,那么五千多个士兵聚在一起,二哥观武就能判断出这些将士的强壮与否以及军营士气,然后再检查检查军械战甲的完好情况,问问小兵们平时兵饷冬衣的发放情况,就能看出将领是否有明显的贪污、苛待士兵之举。”
  秦炳:“那我这两样都做了啊,我观武,让张肃去查的军械。”
  庆阳:“二哥该亲自去查,因为地方将士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皇族人,只有二哥查得细,将领才会敬畏二哥敬畏皇族,只有二哥亲自跟底下的小兵们打成一片,小兵们才会因为这份关怀与殊荣更加认可二哥以及我们皇族。二哥让张肃去,便是将这份威望与军心给了张肃,那父皇带你我南巡的意义又何在?”
  明君施行仁政,确实能得到民心,但明君深入民间宽抚百姓,一桩桩君民佳话传下来,更能巩固这份民心。
  父皇为政十几年,文治武功天下太平,再没有地方势力能撼动父皇的江山,父皇深知这点,所以他给大哥监国的机会让大哥提前统领朝堂的文武重臣们,给她与地方文官们近距离打交道的机会,让她在地方官员们中立威使得这些人无法再反对她入朝,让二哥在地方军中扬名,让天下将士们知道皇族还有位勇武过人的亲王。
  只有兄妹齐心,只有秦室皇族稳占民心,有朝一日父皇终将离去时,大齐江山才不会生乱。
  秦炳都听呆了,回神时见妹妹又在细细观察桌子上的水系舆图,秦炳不由地盯着妹妹的脸,在妹妹长成大姑娘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番妹妹,跟着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妹妹,这些都是父皇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庆阳扫眼二哥,道:“有书上学来的,有从父皇与大臣们那里耳濡目染来的,也有自己想到的。”
  相比空谈,父皇更喜欢以身作则,看父皇如何与文武大臣相处,自然能学到皇室该如何御下,看父皇北巡时如何巡视边军,自然能从高阶武官们的恭谨以及小兵们的热情激动中看出父皇一言一行能起到的妙用。
  总之万变不离其宗,想要得民心就得对百姓好,想要文臣武将的忠诚,就得恩威并用。
  秦炳:“……”
  妹妹说得那么简单,衬得他好像缺心眼才没学会一样!
  秦炳不觉得自己缺心眼,一定是妹妹太过聪慧的缘故,三岁就背下千字文的小公主,他就不该跟妹妹比!
  最后扫眼看舆图如看珍宝的妹妹,秦炳大步去找父皇了。
  兴武帝对女儿的四字治水方略很有兴趣:“哪四个字?”
  秦炳:“……”
  他使劲回忆,也只复述出了三个字。
  兴武帝面无表情地瞅着这个儿子:“你是做哥哥的,懂得不如妹妹多,妹妹教你你还记不住,朕就问你羞愧不羞愧。”
  秦炳:“我又没学过如何治水,不学者不怪,有何羞愧的,再说我对治水也没兴趣,不过妹妹是真厉害,我算是彻底服她入朝这事了!”
  兴武帝:“滚!”
  女儿都入朝快一年了,敢情这莽货今日才服?
  撵走没出息的老二,兴武帝想了想,叫上丽妃一块儿去听女儿的治水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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