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阿澈,你看这巨蟒峰,陡峭如削,若选此处跳崖,去得方便,死得利落。而从女神峰一跃而下,是杜鹃花海,倒也符合女子爱美之心……”
  “大哥!!”贺兰澈急得额角青筋直跳。
  季临渊终于敛了调侃:“玉帘峰需四个时辰登顶,她刚能起身,体力不济,无论寻死还是赏日出,都非首选。”
  缩小过范围,料定长乐当在巨蟒、女神两峰之中。
  季临渊:“我去巨蟒峰,你去女神峰,寻到人便发信焰。”
  贺兰澈刚要动身,突然转念:“巨蟒峰步道险峻,骑马不便,我轻功更快,换我去!大哥骑马去女神峰,山脚到山顶的缓坡路,省时些。”
  一念之间,两人就此换了路线。
  贺兰澈幻形引路,如夜燕般往巨蟒峰掠去;季临渊翻身上了金骏马,缰绳一扯,马蹄声踏碎夜色,朝女神峰方向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请各位根据上下文信息,快来做选择题,长乐在三峰之中哪一峰?
  [好运莲莲]澈子哥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船宿】三个男模,各有手段
  第71章
  长夜难捱。
  今夜依旧碾轧长乐的神经。
  自赶走贺兰澈起,她便决意入睡——这些年,梦魇是刻进生活的宿敌,夜夜叩门,一夜不落。
  梦魇只有两类,一是五毒攒动的蛇窟,二是与仇人厮杀对打。
  她像被流放在尘世的孤儿,很少梦见过父母,尤其是母亲。
  今夜却不同。白日里她得知世间还有一位私生的外祖父。无相陵旧案翻出,母亲尚可能有一卷真容画像,恐流入市井。
  前几夜晚便因等狐木啄而睡得不好,她今夜愿意入睡、愿意梦魇的,只要梦魇能与母亲有关。
  可惜小眠了片刻,事与愿违。
  照旧是五毒蛇虫嘶嘶摩挲,故而醒来时,胸腔里积压十年的怨毒,眉峰几乎要拧成一把刀,想摔东西,大喊大叫。
  人压抑到一定界限就会爆发,会疯魔。
  十年间,长乐真的焦虑、恐惧到无法自抑。
  这气势,她想要将满屋琳琅怦然砸烂,游袖引洪河湖水倒灌满院,疯癫鬼吼尖叫,泄去只能藏在心中的哭喊。
  可终究没这么做。
  梦里疯狂,梦外孑孓,揽衣推枕,一双通红的眼,一身淡薄的衣,卸去发簪,任墨发垂落,只戴了腕间九音摄魂铃,离开满屋琉璃灯,恍惚往黑暗里走去。
  走,一直走。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
  先出了院子,再出了大门。
  向南,她选了那边,那边群山峰黑,没有光亮,能隐去身形。
  三峰山下,看着三道门,分别通往三条步道。
  巨蟒峰……长乐皱眉,最讨厌蛇谷的日子了,抬手在这两字之间狠狠划过。
  女神峰,杜鹃花海。玉帘峰,瀑布碧潭。
  比之无相陵后山如何?
  难为她还晓得明日一早,太阳升起前,自己要悄悄回去,于是往女神峰而去。
  月光将身影投射得悲怆。
  踏上荒无人烟的步道,周遭树林迷漫凝结的夜露,长乐才敢喃喃哭出声。
  “爹,娘……”
  “无相陵,未央宫……”
  “爹,娘……”
  “我想回家……”
  一声比一声更大。
  山中的夜是浸在墨色里的,月光被揉碎于云絮,偶尔漏下几缕。
  神女主峰在最深处,庞大阴影沉甸甸地压着天地,却并不显得狰狞,倒真像位披着雾纱的神女,脊背弓成温柔的弧度,将整座山谷拢在臂弯里。
  山风掠过松林时,千万片针叶发出絮絮私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从天地间漫上来的、无需言说的妥帖,将长乐与人间灯火彻底隔绝开来。
  隔绝她家门满丧的事实,隔绝世间黑白清浊颠倒、无人知她的惆怅。
  先是小声喊,而后大声嚎,袖风搅动身旁春夜新生的嫩叶,撕毁成团的春景花海。
  最后到了禹皇峰顶,小声呢喃已经变成了鬼哭狼嚎,山鸣谷应——喊着父亲母亲。
  十年无声长夜,只积累心中业火,此时终于没人管她了。
  放眼高崖万丈,万丈,亦难尽望。
  “长夜不可渡,我是弃置身,伸手不可得,山月与故门。”
  她伸手往天上捞取,一场空。
  于是发疯砸地,掌掌有力,峰岩划破手掌,掌心血往崖下杜鹃花海处淌去,血液凝固成晶,像是遍地杜鹃啼血。
  虚伪也罢,傲气也罢,蛰伏也罢,算计也罢,此刻腼颜天壤。
  到底在报应谁?她嗤笑一声,世间大伪如斯,善恶报应都讲不清晰。
  最后闹腾到乏力,她跪坐在峰顶,缭绕烟云皆可卧,匍匐之姿,松泛神经,将自己团成一团,祈求个好梦,梦个她本相……
  据说人在痛到极致时,会不自觉喊娘。她此时就是,千言万语只剩了小声的“娘亲”,终于被沉默的女神峰温柔地托举着,如同落叶漂在寂静的湖面,不必害怕漩涡,不必担心搁浅。
  *
  马蹄拆开山林月,山林咬马蹄。
  禹皇峰顶,天快亮了。
  季临渊勒马,终于令他看见长乐在崖前一块赏景的石头上抱头跪地,动静都没有。
  要不是长发在飘,真会把她当作一块石头而略过。
  起先以为这女子晕死了,凌空而去,捡起她,正要掏出怀中信焰——却发现她睡着了。
  她扯住自己的衣领,呢喃了一声:“娘……”
  季临渊从小对这个词很陌生,却由不得想推开她问问:“你看清楚,谁娘?”
  她却不撒手,笑着往他怀里钻了钻,像撒娇一般。
  “我好想你……”
  ……
  最终令季长公子呛出一声笑:“神经!”
  季临渊想起,贺兰澈曾经对他形容,初见这女子的一幕。
  “林间树旁,她就那么沉沉地睡着,绝世之貌,神女之姿,天上姮娥,画中仙子……神色却倦得仿若碎瓷,写满了‘不可修复’,而我最擅修复,偏要修复……”
  彼时他只道是——贺兰澈有癔病。
  只见过长乐在人前冷静、厌烦,伶牙俐齿地与自己对呛。此刻看见她,原来是一样的破碎、扭曲,不禁有些同病相怜——好似有人所言非虚了呢。
  于是季临渊放下她疲倦沉睡的身子,怕她不敌早春风凉,又解开身上玄氅,为她覆了上去。
  常听说这女子半夜睡不着,喜欢午休打盹,想是有什么心结,此刻能睡一会儿也好。
  允许她靠着自己一会儿。
  长公子也在这晋国的三峰山、禹皇顶,望着寂冷云月,望着深不可测的山谷,短暂忘却浮名虚利,人海眈眈,想了些儿时之事。
  七岁那年,随父王登邺城城楼。
  金阙台上,父王指着城下挑担的平民说:“季氏的担子,终有一日要落在你肩上。”
  当他满怀期冀转过头,父亲却是对怀抱中、咿呀学语的弟弟说的。
  十二岁那年,母亲生下雨芙后,终究还是病逝。
  父王皱着眉,对他们说,不要忘了,晋国与你们有杀母之仇。
  他又想起这些年,周旋于各国权贵之间,赔尽笑脸却寸步难行。也曾于暗夜练长枪,揣摩先祖一身戎装,扬功碎叶城之姿。
  那人行过处鹤氅挟霜,回眸时山河寂声,故去多年,天下赞声不灭。
  他流着如他一样的血脉,凭什么不能行?
  “天命王相?”季临渊笑笑,念着归墟府老道为季临安下的判词。不过误谬罢了,如他此时望着这峰顶的雾,看似磅礴,实则虚无。
  或许唯有此刻,在这离天最近的峰顶,才能卸下伪装,不必做那威风稳当的长公子,说一两句心声。
  他向来只相信命由天定,运由己造。
  若拼命而为,能否改写天意命数?
  季临渊转头看向身旁与他一样破碎、扭曲的睡颜,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若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时,有你在我身边。
  纵身败倾覆,有你陪我沉沦。
  ……
  季临渊很快摇摇头,按下心思,看天色差不多了,拿出那根灵霄信焰。
  指腹扣住信焰尾部的机关,季临渊仰头望向仍泛着青灰的天*际,手腕骤然发力,“咔嗒”声轻响——信焰如离弦之箭窜上百丈高空,炸开的瞬间,整座神女峰都披上一道金红。
  很快,西侧巨蟒峰有同样一只信焰回应,掠过他眸中,直奔星河云汉。
  阿澈要过来了。
  这动静,彻底惊醒长乐。
  她先抬起一只眼皮看见信焰,又抬起一只眼皮注意到眼前玄金色的身影,紧锁的眉头才慢慢舒展。闻到他怀中散着一丝陌生却安心的气息。
  长乐慢慢坐起来,诘问道:“你又学你大哥的样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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