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下轿,便见一穿着玄色描蟠龙正装的女子站在殿前,她瞧着约莫二十出头,身量高挑,头发梳得体面,簪得一丝不苟,照理说是北面凶名赫赫的王女,可楚文絮一瞧见她,脑中便凭空觉着她像个别别扭扭把自己塞进体面袋子里的猛兽。
  显然不习惯,走一步,步摇丁零当啷地砸脸,紧紧抿着唇,做了半辈子国子监祭酒的楚文絮站在原地,审视赵亭峥片刻,觉得她拘谨得像是刚进国子监的学子。
  只是国子监的女学生可不会让身后宫人大气不敢出地跪拜一地。
  “楚大人,”她拘谨地让过两人的礼,“刘郎君。”
  第一次见楚睢的父母,还是在把他搞得如此不堪的情形,赵亭峥只恨地上没生出几道缝来叫她钻进去,如果说是接见朝臣,这门礼仪课程该是由太傅教学的——偏生教她的那个人躺在里头,楚睢还真没教过她这些。
  “冷静。”赵亭峥想。
  “楚……楚睢就在里面,”赵亭峥道,“二位请进。”
  她以为楚睢见到二老,至少精神会好些,可呆坐在窗前的楚睢回过头,看见楚文絮与刘念时,脸色陡然变得无比雪白。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了,但是居然是如此地狱的情形下见的家长,给小赵鞠一把同情泪
  。
  莫得二更,单纯厨子想提前做饭
  3第38章
  “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静如死水。
  赵亭峥微微抿唇,她好像陡然被打了一拳似的,霎时间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良久,道:“你不愿意见?”
  不,楚睢咬牙摇了摇头,强顶住脑中唯一的一线清明:“臣多谢殿下。”
  赵亭峥这才松了口气。
  而楚睢心中所想,却大为不同,他看着赵亭峥,终于觉得,她已经不是从前上房揭瓦的小亲王了,甚至有本事在战火纷飞中,把对面大宁的重臣提进北狄的王宫。
  忽然感觉浑身开始冰凉,就像是从前抱怀里的小虎崽,猫似的撒了一辈子的娇,忽然变成了野生的肉食动物,冷冷地站在三步远盯着他,獠牙抵住他的咽喉。
  北狄王女权势滔天,想要大宁交出两个人来,大宁就得交出两个人来,这两人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她想让他们活,他们就能活,想让他们死,没人救得了他们。
  于是站起来时,楚睢的脸极为苍白,他看着了母亲与父亲担忧的脸,终于,眼睛一闭,心如死灰地想道:“……我不该和她有干系的。”
  他太蠢了,像是在自投虎口的鹿。
  他这条命是欠她的,自然死不足惜,可他八个月大的孩子呢,可他已经年迈的父母呢?
  也要跟着他同赴虎口,尸骨无存吗?
  若是赵亭峥当真动手,谁也无法阻拦。
  连大宁都护不住楚家。
  她恨他,已经恨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杀,怎么会介意坟茔里多出两架老骨头
  楚睢心里凭空蹿出一阵带着凉风的恐惧。
  见着楚睢脸色不对,赵亭峥只当他不愿意见着她,于是默默地走到了殿外,留足空间给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名声可止小儿夜啼的北狄王女委屈巴巴地站在外面,有些无措,有些茫然。
  她感觉在那个空间里,自己的存在只会让楚睢一家不适。
  楚文絮的眼神冷冰冰的。
  “……”思及此处,赵亭峥像被冷不丁敲了一下脑门的狼狗,困惑又不安。
  “是我哪里做得不妥当了吗,”若是从前,赵亭峥铁定不吃这口气,什么国子监祭酒的,理都不理,“……等过几天之后,我再去找他吧。”
  父母的陪伴令楚睢精神好了许多,至少不会一日日地空耗在那棵花树前,二人住在离她寝殿很近的一座院落,安静,种了许多竹子,和楚睢院子里一样。
  只是这一日,楚睢听见门响动,像前几日似的一回头,走进来的却是身穿玄袍的赵亭峥。
  她抿着唇,挥退下人,关上了殿门,楚睢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平静道:“殿下要做什么?”
  沉默良久,赵亭峥艰难道:“我这几日要去北狄了,一时半会之间,回不来。”
  她在大宁前线的动作越大,北狄王就越是坐不稳屁.股,频频的小动作已经开始奔着要她的命来了,她打算回去把北狄的琐事解决了,再回大宁。
  在此期间,不能带楚睢。
  她知道自己大概会赢,却不敢在楚睢身上赌那微不可察的可能性。
  “……”楚睢静静地转过头,“殿下一路平安。”
  而赵亭峥盯着他,半晌,道:“……太医说,让我多和你待在一起。”
  她没有像从前一样去前线,一是眼下局势不是非她不可,二则是楚睢这边,另有难言之隐。
  八个月的孩子掉了之后,楚睢身体中的孕囊却仍会不由自主地渴望新的孕育,照理说,出过一个月,她便该去抚慰楚睢,好叫他的身体慢慢恢复正常,奈何二人关系尴尬,她只能在楚睢身边守着,常去看看他,也权作抚慰。
  如今她要走了,楚睢肚子里的孕囊还没解决。
  “你得……躺下,”赵亭峥斟酌着道,“不会很快,但我尽量快点。”
  她本以为这般说出口,楚睢定然会变了脸色,亦或者询问缘由,可出人意料的是,楚睢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便动手解开了衣服。
  他只说了一句话,心平气和的:“母亲与父亲若是恰巧来访,烦请殿下拦住。”
  自然是的,这是人之常情,赵亭峥也没打算当着楚睢的爹娘搞他们的儿子,听着簌簌的衣料声,她下意识偏过了头,汤汤水水的养了这些时日,楚睢的身体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皮肤白得美玉一般,胸口鼓鼓的,和从前一样。
  殿中的人已经被赵亭峥赶走了,他只伸手把湘妃竹帘拉下了窗,衣服一件一件地委地,他站着偏了偏头,道:“是在这里,还是去内室?”
  “……随你。”赵亭峥道。
  “那就在这里罢。”楚睢轻轻地坐到了软椅上,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折腾了。
  赵亭峥惊异于楚睢的顺从,但看着楚睢,她的心头里仿佛被灌了一桶开水,沸得浑身滚烫,已经没有空暇去想别的事情了。
  漆黑的刃垂到了地上,赵亭峥现在控制它们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她拘谨地站在楚睢的三步远,然后一枚刃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
  试探地敲了敲,像一只很有礼貌的猫。
  它有点凉。
  楚睢微微蹙眉,腿微不可察地颤抖,赵亭峥分了两条刃固定住他,偏头观察了他一下,道:“我开始了。”
  温水一般的漫长,温水一般的欢欣,刃非常灵活,他被碰到,小声地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湿漉漉的,赵亭峥听得头皮一紧,连忙道:“还没开始,你不用紧张。”
  楚睢仰着头,颈修长而脆弱,不知想了什么,他慢慢开口道:“殿下不必顾及臣。”
  明明被刃锁在软椅上动弹不得的人是他,可看着随时也能抽身就走的人也是他,赵亭峥不懂,楚睢明明离她很近,可又像很远。
  他很快便开始发抖,脸上也带上了红,只有表情是不变的,好像身体的反应与这人毫不相干似的。
  赵亭峥莫名有些忍不住,她几步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拿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楚睢的颈窝,手轻轻伸过去,勾楚睢的手指。
  好香,好舒服。
  楚睢身上好香。
  而楚睢却忽然很怕痒似的,皱了皱眉,赵亭峥没忍住,凑上去小心翼翼地亲他。
  “不会痛,”赵亭峥小声说,“很快就结束了,它没有了,很快的。”
  楚睢却陡地挣扎起来。
  “很快,很快!”
  赵亭峥顾不得其他了,紧紧地抱住了楚睢,刺绣纹在他的皮肤上摩擦,激起了一阵战栗,赵亭峥抱着他,重复道:“很快就好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保证,一定会有的。”
  身体陡地绷起来,刹那间,楚睢的身体犹如一张漂亮的弓,刃几乎没法将他固定住。
  良久,他重重地落了回去。
  楚睢呆呆地躺在椅子上,眼睛湿润,却流不下泪来。
  他的眼泪早就干了,一滴也流不下来了。
  赵亭峥也是心如刀绞,楚睢痛惜失子,她又何尝不是?这亦是她的孩子。
  她去吻他黑水银似的眼睛,楚睢没有反应,呆呆的。
  孩子尚留在他腹中的感觉消失了。
  就像再失去了一遍孩子。
  赵亭峥在榻上少有温情,这次的刃抽出来后,她把楚睢拥住,埋在他的颈窝里,嗅着楚睢身上的气味,道:“明天出去走走吧。”
  他不肯出门,也没有回应,赵亭峥垂下眼睛,半晌,强横地去抓他的手。
  小榻容不了两个人,赵亭峥把自己塞进楚睢的怀里,强行拥着他,像女孩儿们拥着心爱的偶人一样,脸颊贴着楚睢滚热的胸口,轻声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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