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赵亭峥被簇拥着迎向了深深宫禁。
她笑着冲身后的楚睢一行挥了挥手。
一无所知、太过年轻却斗志昂扬,赵亭峥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既定的殊途。
在很久之后,在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大宁楚睢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连帐外最幼稚的孩童、最莽撞的勇士,都学会了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人名时。
赵亭峥总会忽然想到截然而止的今天。
楚睢站在远处,像从前那般望着她的双眼,平静而坦然,毫无波澜。
【作者有话说】
计划有变,明天入v万更,感谢大家支持
2第21章
太女的出现犹如一股新生的潮水般冲击了死气沉沉的朝堂,紧接着,太女党如同雨后春笋般蠢蠢欲动。
众人心下盘算,皇帝病重,眼瞧着时日不多,别管荣氏如今如何嚣张跋扈,名正言顺的太女一继位,蹦得最欢的几个全得玩完。
朝上的好位置所剩不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而出人意料的是,东宫寂寥无人。
“冷宫?”赵亭峥挑了挑眉,新鲜了。
引路的太监硬着头皮说:“东宫荒芜已久,许多地方年久失修,住不得人的,荣贵君说,殿下从前久住此地,习惯了,想来也比旁的地方便捷些。”
地砖开裂,墙被雨水渗得酥了,杂草横生。
内监不敢看她,硬着头皮往里头引:“待大典过了,殿下自可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
而赵亭峥脚尖碾着地上一粒小石头,似笑非笑:“不妨事,荣父君有心了。”
京城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今日天气放晴,积雪一点一点地从屋顶的漏洞中渗下来,赵亭峥拿板子补住自己这间的漏洞时,顺便把隔壁的大洞也给补上了。
补完洞,日上晌午,她从房上跳下来,落地一抬头,正撞见一个冷宫的疯侍君站在不远处,眼睛乌幽幽的,盯着她瞧。
赵亭峥知道母皇的冷宫中有些年岁极轻的男人,这男子形容枯槁,鬓发乌黑,望着三十来岁,想来是年岁尚轻便被打入冷宫。她摇摇头啧一声祸害人,搬着梯子就要走。
忽然间,那男人动了。
“太女殿下!”飞也似的,男人扑到她面前来,噗通一声,泪流满面,“太女殿下!”
他的脸是被精心妆饰过的,用烧黑的炭条画了眉毛,眼睛被泪水洗得格外澄明,赵亭峥手上还抱着梯子,腿被一扑,登时进退维谷,尴尬道:“哎,还不是呢。”
疯侍君抱着她的腿大哭:“我就知道您会来接我!琴儿在这里等了您十八年了!您嫌我老是么——我不老,您看,我……”
说着,疯侍君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胸腹瘦骨嶙峋,肋骨一条一条地横在上面,忽然间,一只跳蚤从他皱皱巴巴的皮肉上爬了过去,琴儿尖叫一声,猛地捂住胸口。
天杀的,她才该尖叫,赵亭峥一头黑线:“……”
“你不必在乎他,”正在这时,一旁的冷宫中走出一人,病色憔悴,却有些说不出的气度风华,赵亭峥望了望房门,发现他就是那个头顶大洞却不补的邻居。“琴儿疯了很多年了,自己去哭片刻就好。”
果不其然,琴儿缩在墙角,抽抽嗒嗒地哭了片刻,睡着了。
“……”男人端详她片刻,露出个虚弱无力的笑来,“许久不见,你长这么大了。”
“我们……”赵亭峥试探道,“见过?”
男人望着她,不回答,片刻,只是苦笑一声。
平心而论,漏洞的邻居长得非常有味道,这股气度不随着年华老去而衰减,反而随着岁月更迭,犹如璞玉般温润光华,赵亭峥心中对他升起几分天然的好感——楚睢老去的样子,应当也和这个男人差不多。
只是冷宫的生活到底还是磋磨了他,邻居走了两步,忽然一喘,急切地咳嗽着,片刻,擦去唇上污血,迎向赵亭峥担忧的眼睛:“你不躲开?”
是痨病,还是时日无多的肺痨。
赵亭峥想了想,摇头:“你可以来我的屋子住,我这间干一些。”
闻言,病美人笑了。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在膝盖上面比了比,“这么大的小姑娘,躲在姚君的小厨房里,抱着馒头不撒手。”
赵亭峥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地抱着梯子。
男人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了:“西冷宫,离我这里也不远,可我就见了你那么一回……一回也好,好。”
“小乔见你长得这么好,估计也挺开心,他生怕你长不高。”
小乔?
刹那间,赵亭峥的心跳急促起来,咣当一声,梯子落地,她冲上去道:“你认得我父君?”
男人不答,只仰头望道:“天色晚了,我要歇息了。”
他顶着正高的日头,缓缓地走进了那间破破烂烂的冷宫中,任凭赵亭峥在外拍门拍得震天响,也再也没有迈出过脚步。
第二日,赵亭峥是被殿外的喧闹吵起来的。
她躺在冷宫的破稻草堆上,困倦地睁开眼睛,心想:“一大早的,杀鸡还是杀猪?吼这么大声。”
当她推开门时,看清眼前景象时,浑身的血犹如凝住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在做什么,”她喃喃道,“在做什么!住手!!!”
侍卫看见他,从男人的身上起来,拍拍裤子,□□道:“这冷宫里头怎么还有小娘子?咱陛下可真是荤素不忌——”话音未落,赵亭峥已闪电似的上去,一拳把侍卫砸到地上,侍卫当即哀嚎起来,不停地打滚。
她急忙去扶地上的琴儿,看着他满身的血,又不知道怎么去扶,抖抖索索:“滚。”
这时候侍卫咬牙爬起来,大骂一声见鬼:“这东冷宫是三不管地带!你是什么人,来多管什么闲事?”
“滚,”赵亭峥咬牙说,“再不走杀了你,滚!”
侍卫一怔,不觉被赵亭峥的语气震慑了许多,他嗫嚅着往后退了退,强撑着道:“……不过是个疯了的男人,瘦巴巴还有病,谁稀罕!”
把琴儿安置好后,赵亭峥疲惫地靠在了床头上。
“这种日子,难怪他疯了。”
邻居负手站在一旁,咳了两声,赵亭峥抬起头,同他对视片刻,忽然有些痛惜地看着他。
那个疯了的,尚且可以混沌度日,这个清醒的呢?
他察觉到赵亭峥的意思,笑了笑:“我有病,肺痨,他们不想送命,宫中好此道的人极少,惩戒极严,清醒的人,他们不敢。”
不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一个冷宫的疯子身上,疯子不会告状,告状也没人信。
“……”沉吟片刻,男人微笑,向她勾勾手,“来吧,我有东西给你。”
赵亭峥不由自主的跟着男人走到他的屋子里,心中忽然懊悔——他说走就走?凭什么。
她撇了撇嘴,男人不紧不慢地把手伸进墙缝中,掏了几下,掏出来了一只小匣子。
打开一看,赵亭峥登时睁大了眼。
“先太女虎符的另一半?”她震撼无比,“怎么会在你这里…!?”
冷宫的侍君还有这等本事!
男人闻言,当即挑了挑眉:“在冷宫的人未必都是皇帝的侍君,我可瞧不上她。”
赵亭峥尴尬:“冒犯了,前辈。”
男人闻言,眼中划过微不可察的阴霾:“我与琴儿是先太女的人。”顿了顿,他盯着匣中虎符,轻声道:“小乔也是。”
赵亭峥陡地愣住。
“当年的事情太乱,和你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他深深地望了赵亭峥一眼,抬手把虎符举起来,“你既认得它,想来另一半虎符已经到你手里了?它在哪里。”
“在我宫外的太傅手中,托他保存了。”
她进京前,生怕进了宫身不由己,便把胡招笙给的虎符托给了楚睢保管。
“……”男人讶异地睁大了眼,片刻,眯起眼睛,笑了:“你可真是不像你的母亲啊,她从不相信任何人的。”
“他们都这么说,”赵亭峥不甚在意,挠了挠头,“我像父君,优柔寡断,长得也像,虽然……虽然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男人闻言,端详片刻,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对,眉眼像母亲,”他微笑着,像是沉浸在一汪甜蜜的往昔里,“一副多愁多病的貌。”
“……”
听不懂,本能觉得他有点促狭。
“乔侍君不是宫中乐师么,”赵亭峥疑惑,“他怎么又成了先太女的侍君?”
闻言,男人脸上甜蜜的、梦游似的神情不见了。
“他从来不是宫中乐师,”男人眼中划过一分狠绝,“小乔一介武夫,只会吼唱北狄的狼歌,你不妨问问那座上的皇帝,粗野不堪的狼歌,能上她的大雅之堂么?”
闻言,赵亭峥猝地睁大了眼。
她忽然怔怔然望向了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