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盛樱里手托着下巴,侧首看着她连连点头,“这才是你呀。”
金窝银窝里长大的贵小姐,又凭什么陪着那清贫无能之辈吃苦呢。
晌午,二人收摊回家吃饭。
巷子里炊烟袅袅,飘着饭菜香。
盛樱里被呛得咳了两声,边抬手推门,边想:隔壁今儿做辣椒炒肉呢。
正想着,旁边院门一声响动,江大嫂出来泼水,看见她,道:“你娘不在家,来我家吃吧。”
盛樱里:“不好吧……”
江大嫂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虚伪什么!”
盛樱里:……
颠颠儿的跑了去。
饭桌上,江大嫂说了两句江白圭科考之事,话音里藏不住的担忧。
盛樱里吃人嘴短,说两句‘前途似锦’的吉祥话儿,给你哄得晕头转向,竟是还夹给她一只大鸡腿!
盛樱里愣了下,抓着筷著好似不知在何处下筷。
“吃啊,愣着作甚。”江大嫂道。
盛樱里埋头炫饭。
辣椒炒肉很香!
小鸡腿儿也很嫩啦!
吃饱喝足,还没等盛樱里伸手要帮着收拾碗筷,就被江大嫂轰走了。
出门来,她想着回家歇个晌再去摆摊好啦。
却是见,巷子口乔小乔正跑来,她抬手遮在额前,挡了挡晌午艳阳,正欲张口,却是忽觉乔小乔脸色很不好。
盛樱里哑然止住,心口却是如高楼倾倒似的轰然一声,日光更是白得刺目。
……
小轩窗后的溪河,不见戏水的鸭子,便是连撑筏的船翁也不见了。
盛樱里抱膝坐在窗棂前,望着溪河上的粼粼日光,却觉得冷。
自那日听乔小乔跑来说,鞑靼怕是要越过燕山,踏入中原了,没过两日,坊间便传扬开来,小皇帝被掳!
战报传来,震惊朝野!
几日功夫,鞑靼铁骑当真便越过燕山,直取上京。
听闻宫里的那位太上皇,早几日便带着一众后妃出宫避祸了,至今都不知踪迹。
车马辎重,一夜之间,逃了大半的上京贵胄。那贡院的学子都没考完,督察考官都不见了。
城被攻破,上京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
如今的上京,是亡城,尸骨鲜血铺路,铁骑踏进中原。而率先将刀挥向百姓的不是鞑靼,却是邺朝的逃兵,又何其讽刺?
当官儿的拥兵自重,趁乱自立为王,各地草寇收罗流民,也趁势喊着称王称霸,攻伐抢掠,城郭乡野,没有一处是安生地儿!
乱了!
乱了……
国破山河……在?
盛樱里不知道。
她只知道应天府城门闭了几日了,外面草寇攻城,夜里有时还能听见马踏兵戈之声。
巷子里一日安静过一日,街坊们闭户不出,安静得好像没有活人。
明明已经要春日了,万物复苏!
可如今庄稼谁种,农田谁耕,又是……谁家的儿郎不能归故乡?
盛樱里很不好。
牵挂的人很多,却是一个音信都无。
一座城,一间坊,好像空城。
这似乎是一场荒凉的梦,但是盛樱里又清楚的记得,这是真的。
隔壁的江大嫂也很不好。时常闹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嚎,连带着桌椅倒地的动静。
那日骤然听闻城破之事,江大嫂便晕了去。
醒来后,平日里尖酸刻薄的人,没了那股子飒爽凌厉劲儿,慌慌张张、方寸大乱,像是旁人口中的疯婆子,到处与人打听上京的事。
应天府当真是与上京隔着千山万水去,消息久久没传来,等得城中散的人尽皆知时,外面早就乱得各州府闭了城门。
流民遍野,许多人在往南走。
江大嫂哭喊着要去上京,去找江白圭。
江大哥在劝。
盛樱里其实知道的,自那寥寥几声哭诉中,大抵……没人相信江白圭还活着。
纵然是尸骨,也不想让他孤零零的在上京那座亡城。
盛樱里将脑袋埋在膝盖上,衣裙蹭去眼角的湿濡,片刻,便湿了一片。
她不知道江白圭可还活着,就像,她也不知道章柏诚能否回家来。
这动静持续片刻,盛樱里埋首在膝。
半晌,忽的听得柴扉院门啪的一声响。
盛樱里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动静,连忙跳下窗棂,开门下了阁楼。
巷子里,江大嫂蓬头垢面,肩上挎着的小包袱晃在手臂上,状若疯癫,江大哥死命拦着,不让她出巷子去,两人的小儿子瘪着嘴巴哭着,亦步亦趋的跟在爹娘身边,豆大的泪珠子砸在地上,哭都没声儿。
盛樱里瞬时眼眶通红。
她过去拉住江大嫂挣扎的手臂,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她道:“城门都闭了,出不去的。”
江大嫂混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双手如抓着浮木,恳求道:“圭哥儿给你来信了,是不是?他在哪儿,在哪儿,你带我去找他行不,我给你磕头,我给你……”
说着,便双膝跪了下去,竟是当真要朝着盛樱里磕头!
盛樱里和江大哥两个人都没抓住她!
人跪着,好似被绑着的灵魂,只那么一小团,匍匐在地,跪求。
盛樱里忽地一怔,垂眸望着她,心里轻叹,竟是当了旁人的一回神明。
大慈大悲的神佛啊,若是真的能听见信徒的乞求,请让那些儿郎回家吧。
盛樱里蹲下,扶住额前沾染尘土的妇人。
对上她的视线,盛樱里默了片刻,道:“我带你去找他。”
43
第43章
◎翻过这座屏障,去看看那座被攻占的都城。◎
崔杦将师傅托付给了她,盛樱里要离开应天府,少不得要另寻人替她看顾。
“崔师傅身子骨还算硬朗,只需你几日去探望一回,老人家平素不爱求人,若是遇着难处,你只管去邓登登家,寻他阿爹阿娘帮忙……”
“等等,”乔小乔打断她“托孤”似的话,问:“你怎么了?”
“什么?”
盛樱里愣了下。
乔小乔搓了搓手臂,蹙眉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明儿见不到了似的。”
盛樱里张了张唇,哑言一瞬,还是坦然相告道:“我要去上京。”
这事委实突然的紧,乔小乔神色一怔,愣住了。
上京如今被鞑靼占了去,那是旁人避之不及的地儿,她竟是要去?
似是知晓她要说什么,盛樱里眼睫垂了垂,道:“自二月初,便没收到江白圭的来信了,如今那上京……我盼着他活着,也委实担忧他若活着,孤立无援。”
乔小乔抿唇没作声。
日过晌午,疏影浅淡,越过小窗上的盆栽小花,落在二人脸上,一侧光亮,一侧晦暗不明。
二人沉默的对坐片刻,盛樱里起身要走,忽的被她喊住了。
“我也去。”乔小乔仰着脸说。
“别凑热闹,我保护不了你。”盛樱里道。
乔小乔连眼皮都没眨,“谁要你保护了。”
盛樱里张了张唇,寻回声音,“我……”
“我要去。”乔小乔格外重声道。
盛樱里不知道乔小乔要如何说服她阿爹阿娘,忧心忡忡的出乔家时,见到小周氏,她都无颜的紧,几乎是落荒而逃。
巷子里日光很轻,像是爬山虎藤蔓洒落在院墙上。
对面章家的门关着,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半分动静也无。
盛樱里站了片刻,还是过去叩门。
如今衙门正忙,章老二这样的衙役更是不得空闲,想也知道,家里是只有娉娘在。
娉娘还是那副温婉模样,不同的是,脸上没有笑了,尽是愁容。
看见她,娉娘弯了弯唇角,温柔的拉着她进院子。
大黄摇着尾巴朝盛樱里吠了两声,又无精打采的趴进了窝里。
盛樱里看着这四方小院儿,忽的生了些难过。
那时她还羡慕章柏诚那厮有这样漂亮的小院儿住,可她忽的发现,这小院并非永远的生机勃勃。
太安静了。
巷子里没有街坊邻里扯闲篇儿,也没有孩童跑闹声,而章家那花丛枯萎,残根落叶。娉娘那样爱美,鬓角竟是染了丝缕白霜。
门前身影轻晃,盛樱里别过脸,眨了眨眼睛,抬眸时,笑意盈盈的撒娇,“我都馋您院子里的葡萄啦。”
娉娘将一碗甜水放到她面前,闻言,也朝门前那葡萄藤看了眼,过了一个冬,本该是枝丫新绿,可这会儿,葡萄藤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生机。
盛樱里捧着陶瓷碗,一滴眼泪啪嗒落下,她忙抬手蹭了蹭湿润润的眼角,笑道:“娉姨,诚哥儿会平安回来的,冯敢也会。”
叙话半晌,盛樱里将告辞时,余光瞥见旁边那间屋子时,脚步随之一顿。
娉娘好奇看来,盛樱里笑了笑,羞臊道:“我……”
到底是姑娘家的矜持,厚脸皮如盛樱里,也没法儿脸不红心不跳的将“擅闯男子卧房”说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