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并非她有意表现。
  恰好有人上告皇上民间有个戏班唱了一出公主抗敌的好戏,老百姓对此颇为歌颂,皇上深知太后娘娘挂念早去的女儿,心里的疙瘩没有化开,便特地安排戏班入宫唱戏,让老太后知道民间的心意,哄她高兴。
  皇子宫妃贺寿,朝臣命妇参拜,盛大的场面看得苏静蘅心潮澎湃,而后戏班子上场,就瞧见熟悉的人影混在其中。
  她本不想邀功,只陪在太后身边说些话,可祥升班的老班主讨了赏头之后特地过来认她,将天下的好话都夸在她身上,于是满场人一下子都知道那衣服是她绣的,太后见状欢喜地泣涕涟涟,拉着她的手直说:“这是天意,是天意啊!”
  过后赏了好些东西,又给她加了封号。
  宫里妃子公主,宫外命妇贵女,贺喜一重皆一重,宁知序担心苏静蘅招架不过来,想找借口让她安心在府里休息,然而苏静蘅毫不在意,拒绝了他的安排,仍然每天出门与人见面。
  受了赏就要有受赏的态度。
  不主动一点到手的富贵就要跑啦!
  要趁热打铁接住这福气,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那和吃白饭的有什么区别?
  苏静蘅秉持着赚了多少钱就要付出多少力气的态度与各位夫人小姐见面,在太后面前也尽力讨喜,累是累了一点,但还能应付得过来。
  反正不是叫她上刀山下火海,只是说话聊天吃东西而已,这要算受罪,那她以前过的日子算什么?
  就是不为了讨太后的欢喜,在家里白吃白喝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一定要把力气花出去才觉得平衡。
  且进宫一段日子她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宫里的绣娘一个个都是精选出来的,手艺比她好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主动与宫里绣坊的女官相交,偷师学艺玩得不亦乐乎,回到家跟宁知序说,等回去之后她肯定是整个洛地最厉害的绣娘,以后赚的钱一定更多啦!
  宁知序笑而不语,只顺着她的话点头。
  在京城长了见识,见到传说中肤色深沉的外邦人,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两个人都觉得稀奇。
  后来也见到了姨母家的表兄,苏静蘅与江玉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偏宁知序不喜欢他。
  江玉明是个正人君子,说话做事都是读书人做派,见到苏静蘅眉眼带笑唤一声:“表妹。”
  转头叫宁知序却是:“郡王殿下。”
  为这一个称呼宁知序回家闹了两天的小别扭,后来再见江玉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会故意走近阴阳怪气地叫他“表兄”,弄得江玉明哭笑不得。
  转头将这件事告诉苏静蘅,不出意外宁知序回家就挨了一顿训。
  苏静蘅问他为什么对表兄无礼。
  宁知序道:“我这怎么能叫无礼?见面唤一声‘表兄’对他明明是尊敬!你心向着他,竟然冤枉我,呵,那成,日后见到他我再不叫他‘表兄’了,就叫他江大人如何?”
  苏静蘅又说他无赖。
  明明重点不是叫不叫表兄的问题,而是他的态度,宁知序却装傻子,不承认自己对江玉明的敌意。
  宁知序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不叫了!下次见到他装没看见!”
  苏静蘅说不过他,掀起被子道:“哼!不与你说!今晚也不要你跟我睡,你去厨房睡去吧,那有个空缸,明天早上起来让我看看里面的醋满没满!”
  说着撵他。
  宁知序抱着被子枕头不撒手,赖在床上死活不肯出去,听到她说自己是在吃醋,问:“既然知道我是吃醋了,你为什么不哄我,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别人了?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都是假的是不是?你最近跟你表兄见的面比跟我见面还多,我就是不高兴了,明明已经不高兴好几天,你却装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我不管,明天后天大后天的应酬我都推了,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进宫找太后哭去!”
  “你!”
  无赖!
  苏静蘅蒙被躺下,故作生气的样子,实际在被窝乐得直笑。
  这小子也会有吃醋的时候,还要找太后告状,房里的事闹到外边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她将脑袋缩在被子里等着看热闹,一会儿没听见宁知序的声音,揭开被子偷看,他这时却扑上来,将她压在身下说:“我要听你说你喜欢我,说一百遍。”
  “什么一百遍?我才不说呢。”
  他便吻她,从额心到眼角到唇边再到颈侧,一路往下,等着她认输求饶,说那些缠绵悱恻的话。
  苏静蘅没如他的意,咬牙切齿喊道:“你耍无赖!”
  从齿间挤出来的声音落在宁知序耳里,他理所应当地说:“我最擅长耍无赖,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
  待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许许多多个夜晚都是在宁知序的耍无赖中度过,苏静蘅白天去见那些不能不见的人,晚上伏在他身上听他说些软和话入眠。
  她见到代眉和她的兄长,小音儿和小曲儿养得白白胖胖,改了姓,随母亲一块住。
  两个孩子性子比以前开朗,见人会主动叫人,大的小的都开始读书认字。
  代眉的兄长代允同朝为官,与江玉明关系甚好,初到京城微薄俸禄不够租宅安置家人,是江玉明大方出手相助,将自己身上的钱和俸禄借与他,才帮他租下合适的房子接父母来京居住。
  听闻代眉又说了人家,对方同为新晋进士,为人朴实,品行俱佳,因侍奉病弱父母多年,后又守孝三年所以年至三十方才入京选试,不曾婚娶,也乐意认小音儿和小曲儿当做亲生的孩子,虽然家底并不殷实,到底却有个一官半职,两家皆为秦晋之好,日后彼此有个依靠,算是好事一桩。
  婚礼入秋时办,苏静蘅随了礼,问起李仁的事,代眉摇头,说:“不曾见过他,若来,我也不会将孩子给他。”
  桃花村来信,说李仁并没有回家,他爹病了,差点没撑过去,四月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信和一点银钱,找李和煦读给李三伯听,才知道李仁没去京城,因盘缠半途花光,又伤了腿,只能就近找个活干,什么时候回去没有定数,可能回,也可能不回了。
  李三伯没弄懂那句“可能不回了”是什么意思,找送信的人追问,才知道李仁被一个寡妇压下来当赘婿,那寡妇脾气彪悍,给他派了不少活干,还不准他回家,留在那儿算是进了虎穴,跑都跑不掉。
  李三伯病中惊起,立刻收拾行李去寻人,如今人也不知在何处。
  天道轮回,苏静蘅对此插不上手,只能感慨几句,然后继续过她的好日子。
  桃花村送来的信放在宁知序带来的那个陪了他十来年的盒子里。
  这盒子在宁知序落魄时陪着他,与苏静蘅成亲之后,他们两个挣的钱都攒在这个盒子里,如今装着大家的念想,放在床头夜夜陪伴着他们。
  盒子里原本的那些信已经交给了该给的人,连着那一个常年不见天光的手镯一块还给白承业——这是他送给照晚的定情信物,她后来再也没有戴过这镯子。
  信里的那些话他都看见了,苏静蘅劝他放下,白承业并不做声。
  他要是想放下早就放下了,多年不娶,他从来就没想过放下这段感情。
  世上知道他们两个那段过去的人都已经去世,如果他也将这段感情放下,那从前的一切算什么呢?
  信留着,镯子托人放进那空荡荡的衣冠冢里。
  她的尸骨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而这个光泽逐渐暗淡的镯子,是年少的照晚与年少的白承业相爱的证据,他当这镯子就是她。
  那陵寝里埋葬的仍然是照晚,是与他相知且约定相守的照晚。
  再去陵寝看她,他那颗虚无缥缈的心总算有了归处。
  -
  临近小雪,桃花村又来信,苏静蘅翻来覆去地读,直到流不出眼泪。
  元渺和李良月说想她。
  她也想她们。
  村里人想她,阿毛想她,小黄想她,家门口的菜地想她,家后的河水想她,那一片土地,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和水里的游鱼都想她。
  什么时候回家?
  莫非再也不回了?
  苏静蘅攥住信纸说:“一定回。”
  转头却被太后的病绊住腿脚。
  这一病就是三个月,过完年,看完初春的第一场小雪,这位从动乱中活下来的老太后还是撒手西归。
  苏静蘅和宁知序侍奉左右,依规矩守孝。
  已经写好的信被压在枕下,她唯一能回的消息只有三个字:再等等。
  服丧期稍微安宁些,六月又有来信,信中无他,只有一件事——昌老伯去了。
  他走的那一日正是四月的最后一个晴天,别村的村民到村里借磨坊用,叫了半天没有人应,走到昌老伯那间屋子的窗边,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以为是喝醉了酒,伸手去推,才发现人已经僵硬。
  猫大人趴在他的背上睡觉,唯后背那一块儿是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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