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细细算来,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居心叵测,蓄意捏造是非,想把小报拖进浑水。
祭酒为此敲打了她几句,话里话外都在催她赶紧摆平此事。
如此一来,她索性一石二鸟。
既让杨亦文来新宅转上一圈,顺便把视线引到冥婚案上,替她分担些查案压力;而小报在刘仁善失踪一事的尾巴,也早已处理得干干净净。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把她踹回了原地。
“你说什么啊?今日会岭南话的人不在,你过些日子再来。”
谷星心头一滞,眼底浮起几分怜悯。
她至今还不知这断指哥究竟姓甚名谁,只记得当初与邺锦明费尽心力,才把这人的命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如今,却又可能因为知道太多而再度命悬一线。
谁知道他这次带来的消息是什么?那张纸上又写了些什么?
偏偏断指哥全然不懂她的良苦用心,迷迷瞪瞪地,还不依不挠:“谷主编,我要卖消息……”
旁边杨亦文适时开口:“正好,我祖籍岭南一带,若谷主编不嫌弃,我来替他转述如何?”
“……这怎好意思?”谷星只觉得这麻烦事恐怕要越滚越大了。她只得招手让人把邺锦明叫来。
谁知杨亦文也不客气,摆摆手,直接用岭南话与断指哥交谈起来。
谷星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得却如天书一般,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只见那双阴险吊俏眼越眯越细,像是盘算着什么。
杨亦文见谷星面色苍白,还故意一挑眉,“谷主编,怎的这副脸色?”
谷星只觉脑袋发木,竭力捕捉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听见几个词,“女人”,“命理”,“宫中”……
“到底说了什么?”她压低声音。
杨亦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说,京郊废庙有一遮面女人,卖尸。”
……
二月十四,新宅后厨柴仓——
刘仁善猛然睁开双眼。
黑暗如渊,他只觉自己坠入深谷,唯有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寒光逼人。
他口水横流,瞳孔骤然放大,外周血管剧烈收缩,面色转瞬煞白。
眨眼间,脊背已爬满冷汗。
偏偏手脚被死死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嚓”地一声,黑暗中火石乍现,火星划破静寂。
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站在他眼前。
矮的那个他记得,正是那晚带着两个疯女人闯入他家的那人,搅得宅中血雨腥风;
高的那个他也有印象,混乱过后,便是这人领头,又带着一群人将残局收拾干净。
他恍惚间想,自己大概已经死了,不然怎会见到这样的人间炼狱?
“你醒了?”
谷星弯身凑近。
刘仁善双瞳放大,眼神涣散,仿佛魂魄早已游离人间。
“他还能救回来吗?我看他像是吓破了胆,半疯半傻。”
谷星皱眉,“我还想问他关于买女童的事。”
大小眼嘴角微微一翘,“有办法。”
他接过谷星手上的油灯,慢慢走上前。
灯火靠近,刘仁善的脸色在昏黄光影下惨白一片,本就腥臭的柴仓里,又添了一缕烧焦头发的刺鼻味道。
大小眼压低嗓音:“刘仁善,你儿子根本没死。”
谷星心头一跳。
她似乎没核实过棺材里的人究竟死没死?
可如果儿子没死,刘仁善为何要设棺,又为何要守灵?
可大小眼显然没打算解释。
只见刘仁善听到这话,眼皮猛地一抖,眨得极快。
谷星凑近了瞧,把这一幕看得分明。
“只要你告诉我,那条女尸你是怎么得手的,我就救你儿子回来。”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
刘仁善艰难地又眨了下眼,脖子僵硬地撑起,半晌才找回声音,沙哑而虚弱:“他已经……没救了……”
“你不信?”
“我猜你儿子,是不是一到春天就难以喘气,喉咙又痒又辣?”
刘仁善本已死灰的眼里,慢慢浮起一线光亮,他死死盯着大小眼:“他真的……还活着吗?”
“当然。”大小眼语气平静。
空气凝滞了片刻,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微响。久到谷星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刘仁善终于泄气一般松了口气。
“……是铁头张。”
铁头张?谷星脑中一转,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
若说码头上的刘五爷惯爱在暗处下绊子,那勾栏暗巷里的铁头张,却向来风平浪静。
听说这人以生意人为幌子,手下青楼、酒馆、戏院遍布城中,表面做的是歌舞声色的买卖,实际上却是消息、情报的集散地。
在小报还未问世之前,城中各路消息,往往都得从他的门下流出。
就连当初她追着萧枫凛,被拦下的那家高等勾栏院,也正是铁头张的产业。
外头看着纸醉金迷,里头却暗流涌动,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谁都能在这儿留下只言片语,转手就成了生意。
谷星忍不住凑上前,“铁头张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小眼像打地鼠一样摁了回去。
只见刘仁善声音发颤,“那天……我在添香居,铁头张带来一个女人,听说是宫里谋职的……精通巫蛊。”
“那女人说我儿子的魂魄缺了半截,再多药也救不回,只有以命换命,才能续命。”
谷星听得吃惊,下意识抬手,把头顶那件穷鬼衣的白色罩帽往上撩了撩。
没想到刘仁善猛地一瞪,眼珠子充血,死死盯着她,“是你?!竟然是你?”
那神情里有愤怒,有惊惧,也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说不清究竟想到什么。
谷星摸了摸自己的脸,满头雾水。
她脸上也没什么特别啊?
刘仁善口吐白沫,脑袋一歪,整个人晕了过去。
“……”谷星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小眼,“我有这么吓人吗?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晕了。”
她原以为这人是装疯不肯开口,谁知是真被吓破了胆。自那以后,再醒来也只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想要再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已无可能。
这一线索就此断了个干净。
铁头张行事一向低调,商会也从未见过这人出席过,且那神秘女人的下落也再无消息。
再后来,国子监、土匪团、小报换址建房等事,接连堆上来,这事她也只好暂且搁下,渐渐淡出了记忆。
却没想到,这回旋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兜了回来。
此刻谷星嘴角还挂着笑,眉头却越锁越紧。
她敢肯定自己没听错!
以她追了上百集古装港剧的经验判断,方才断指哥确实说了“宫中”二字。
“还有吗?”她轻声问。
杨亦文微微应了声,转身脚尖一挑,继续用家乡话问断指哥,“还有吗?”
断指哥终于发现谷星身后多了一群穿衙役服的人,迟疑片刻,嘴唇抿了抿,还是摇了摇头。
可已经晚了。
“这人恐怕牵扯要案,我得带回去好好问清楚。”
杨亦文笑眯眯地开口,眸中藏着深意,衣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只苍蝇在拍翅。
“谷主编,写新闻的人,总要知道什么能写、什么该藏。作为老百姓,也总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能做。”
话音落下,他便带着断指哥转身而去。
断指哥一脸茫然,不明所以,频频回头望向谷星。
谷星心里明白,杨亦文带他走,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断指哥的确掌握了关键线索,要么他已经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但她此刻却找不到任何借口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之后再做打算。
这群人一走,院子瞬间恢复了平静。
谷星转头看向李豹子和云羌,“你们知道断手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杨亦文为什么急着将他带走,是诈我,还是他自己心虚?”
李豹子和云羌都摇了摇头,神色各异。
谷星心头隐隐发沉,预感不妙,便拄着拐杖往小桃的医馆去。
推开门,却只见江兀一个人在草药田里拔草,夕阳将这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屋里静悄悄的,邺锦明和小桃不知去哪儿了。
江兀在田间的孤单背影,竟让她生出几分留守老人在田里盼望子女归家的错觉。
谷星摸了摸鼻尖,开口道:“今晚来一起吃饭吗?”
可她也不是把江兀往新宅里拐。
江兀屁股刚挨上软垫,屋外便有莺莺燕燕端着佳肴进门,饭香、酒香、脂粉香一股脑涌进屋里。
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拐到花柳场子里来了!
谷星大开眼界,眼睛都亮了几分,心里“哇——”地一声,死死拽住江兀的大臂,生怕他跑了。
屋里清冷、温柔、甜美的美人们聚在一处,谷星哪里还有心思查案,脑子里全是对美女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