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自己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耽搁着,京城那边大小眼、李豹子一干人也不知是否顺利。
毕竟,她想来拜访土匪团一事,并非临时决议。
——她想要一个基地。
一个能容纳上千人的地盘。
眼下京城的流民团,人数已在两万上下浮动。
每日京城流窜的鸡毛蒜皮、暗潮风波,大小杂务、官场人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小报的两万人看似庞大,实则早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僵局。
人不能当一辈子流民。
自平民堕入流民,往往只需一场天灾、一次官司、一纸赋税催缴。可要自流民重归平民,却难若登天。
长年流浪消磨了人的身份认同与生存信念,动摇了自我谋生的能力。但更困人的,是那背后森严不动的社会构造与制度。
即便是现代,许多人依然习惯将贫穷归咎于个体,视之为懒惰、愚钝、短视。
旁人张口便骂你不努力、不自律,骂你为何目光短浅、跟风决策,才导致今日落魄。
可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立在了不平等的地基上。家世、门第、关系、籍贯……
每一样,都是命。
社会资源原本便非均匀分配。
于是穷人生穷人,富人养富人,贫困代代相袭,阶级愈发凝固。
朝廷中虽有几股势力叫嚷救贫恤民,终究也难有寸进。
因为穷。
正如前些日子的小报一般,穷得响叮当。
社会救助与国家财政从不脱钩。景气之时,或有人有余力谈施救;萧条之际,便人人自顾不暇。
若不是小报一路从贪官那发横财,又怎容她天马行空的决策,又怎会得来今日善名?
而朝廷自是不能行此偏门。有限的岁入,决定了救助的取舍与倾向。
资源不足之下,朝廷只能扶危帮困于最薄弱之际,余下便转而借力民间,网罗所谓的“有志之士”,试图在制度外侧布下缓冲。
小报便是这么一个npo、ngo的定位,但对于朝廷而言,既要你发挥作用,又不能让你太有用。
小报一再强调的“员工福利”亦是同理。
可若要再往前走,若真要着手于住房、医疗、技能培训,乃至户籍编入,便已非如今小报那般倚仗制度罅隙取巧能承载。
但这“内测”的保障,也不过是游走边缘的权宜之计,终究只能惠及极少数人。
若真要广施普济,便不得不直面权力与制度本身的界限。
古今皆然。
在这世上,若无户籍可立名、无宗族可庇护、无人脉可攀援、无制度可托底,纵使今日有人借你几两银两、授你些许技艺,明日失足,便仍旧跌回贫困之谷,周而复始,恰如油锅翻滚中的黄鱼,浮沉不定。
救人于根本,唯有动制度之根本。
小报,就不得不转型。
第124章
三天前,谷星拖着李豹子下了地下室,去找林絮竹。
她一开口便是,“我想要建一座能容纳一千人的房子。”
李豹子满脸疲惫,一听这话,皱着眉开口便问:“钱是一回事,地契你打哪儿来?”
谷星闻言只是微微摇头,目光却转向了林絮竹。
“你知道哪儿能找到这么大的地方吗?”
林絮竹嗤笑出声,抬眉斜了她一眼:“你也要养私兵?”
李豹子听得“私兵”二字,像是被谁从背后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向谷星:“私兵???”
其实从加入小队那天起,他心里就隐隐觉得迟早有这一天。
只是知道归知道,真听见了,心头还是一紧。
私兵啊,养兵要粮要饷,要钱要命。
他没忍住,掏出算盘,“啪啪啪”地划起珠子来。
谷星却仰躺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林絮竹桌上的山水笔榻,眼神却有些飘远,不知在想什么。
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让林絮竹话锋更刻薄了几分:
“先前我说你跟太后不过一丘之貉,你还口口声声否认。”
“怎么,才过一个月,是想通了,还是忘了?”
谷星“啧”了一声,偏过头看他,忽而笑眯眯地道:“偏见最是伤人心。”
“我做的,可不是养兵。是想给每个流民一个家。”
“家~~~”
林絮竹脸上显然没半分信,他别过头去,在一堆旧书里抽出一本灰扑扑的杂图游记,扔了过来:“这里,朝廷管不过来。”
谷星凑过去一看,那块地界,正是于蛮的土匪团盘踞的地方。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真不是养私兵。”
至少现在不是。
也没那个钱养。
林絮竹鼻尖一撅,话里带刺:“想你也养不成,你脸皮薄,人也优柔磨叽。”
“流民团眼下看似人多势众,隐蔽得快。”
“可实则组织松散,没纪律没凝聚,战斗力约等于零。要收买容易,要瓦解也容易。”
“你呢?你却迟迟不转型,让那吃白饭的闲口子越凑越多。”
林絮竹一口气数落完,话音未落,嘴里便猝不及防多了个包子。
他一睁眼,便对上谷星那双微挑的眉梢。
她眼角半眯:“你再这样,我晚上让云羌来给你送饭。”
“让你瞧瞧我不优柔磨叽的时候,是什么风采。”
林絮竹这下噎住了。
他扫了眼旁边半天没吭声的李豹子,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
这女人到底打的哪门子主意?
可李豹子自打听到“私兵”二字,整个人就像卡了壳似的,神游大半天。
看来这事,连李豹子都还没捋明白。
林絮竹端起茶润了润喉,指尖敲着书页,语气缓了几分:“你若只是想找个地儿,塞下一千人,京城哪儿没地?破庙、废屋、寺观、官府救济屋,挑哪个都成。”
“可若想找块地,能供上千人活动”他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白了谷星一眼,“那土匪团那块地,你便迟早得拿下。”
时隔多日,林絮竹的话还一直在她脑海里打转。
谁都明白,迟早得拿下。
问题只是怎么拿,拿下后又要怎么守得住。
从土匪团这群人的年龄和性别构造来看,这群人似乎从来就没有接纳新人过。
哪怕于蛮对她颇有好感,她也未必能一言折服寨中众人。
谷星边想着复杂局势,边顺手拔着野草出神。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于当家!你怎把粮食给拔了?!”
那声音震天撼地,宛如拔河场上鼓声骤响,吓得谷星一个激灵,屁股直接亲上了地,小心肝都跳到喉咙口。
她连忙低头一看,手中那一把看似枯草的东西,竟然是粮食?
她愣了下,忙讪讪笑道:“……想着今日有客,拔几根好招待。”
“这春长草才刚抽芽,如今拔了做饭,怕是难以下咽。”
谷星一愣:“春长草?”她低头看了看,才认出这是平日用来喂马的那种杂草。
“寨子里……没有别的粮食了吗?”
那男人被抛来这问题,狐疑地盯了谷星好几眼:“你是问啥?若说肉食,寨里兄弟还可以去百鬼川猎些野兔野鹿。”
“至于别的……”他顿了顿,摇头叹道,“沙原和百鬼川本就不适合种地。沙原白天热夜里冷,风大如刀;百鬼川那边虽有水气,却地湿虫多,庄稼也种不活,哪来的粮食?”
谷星一时哑口。
她这才意识到,若连吃饭的事都无解,就算土匪团愿意接纳她带来的流民,也不过是多摆几双碗筷,最后一块馍还得分成更多份。
她原先从流民情报网里听说这伙人时,见他们能劫人劫镖,便以为好歹生计无忧,没想到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她问出口:“那……既然如此,众人为何不另寻出路?”
那人闻言,反倒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于当家,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当初不正是你说,要托那谷主编帮咱找个地方落脚?才‘请’了人家过来么?”
“啊?”谷星只觉脑门被雷劈了似的。
“可谁想这人路上又中了毒,眼下生死未卜……”
那人叹了口气,摇头,“当家,手下留情。”
说罢,顺手从谷星手中把那把拔下的野草抢了回去,小心翼翼把地上散落的每一根也一一捡拾干净,这才离去。
谷星仍呆愣原地。
她原是打算“借地进人”,没想到对方却想“借人脱困”。
脚腕忽地一凉,谷星低头看去,见那条大小眼的小白蛇又缠了上来。她一把抓起,举到眼前,眼睛微弯:“你醒啦?你主人怎么丢了你过来也不吱一声。”
她一边嘀咕,一边抬手逗弄:“真是神奇,我换了皮囊,你竟还认得出我。”
“正好,我要上沙原一趟,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