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啊——嗷嗷嗷嗷!!”
  “啊啊啊啊啊——!!救命!!!”
  惨叫声划破静夜,谷星却掩口轻笑,眼角眉梢皆是快意之色。她肩膀一颤一颤,笑得几欲岔气,却偏偏极力忍耐,笑声像是要从喉咙里溢出来似的,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狡黠与畅快。
  火光映在她眼中,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星火,又像是藏着无限生机。
  阿信呼吸一滞,怔怔看着她,只觉眼前之人仿若妖精。
  他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个呆滞的自己。
  他心绪摇摆,第一次恨起自己的视力为何如此之好……
  看得太清,记得太深,避无可避。
  以至于许多年后,也还在后悔。
  第75章
  两人逃得飞快,不多时,那凄厉惨叫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虽是阿信一手扯着她快步疾行,但跑了这一程,谷星还是气喘吁吁,眼冒金星,四肢发软如泥。
  眼见后方无人追赶,她便轻轻拉了拉阿信的衣角,示意稍作歇息。
  幽幽通道之中寂静无声,唯有她的喘息声清晰可闻。谷星倚着石壁,从怀中掏出葫芦,仰头灌了几口水,才稍稍缓过神来。
  阿信立于一旁,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脚尖也轻轻别向一边。他忽地低声开口,“你还想去哪?”
  谷星偏头望他一眼,有些诧异:“哪都行?你家萧大人忽然这么大方?”
  她记得清楚,这人一开始是半步不肯放她走的主。
  阿信语气微顿,鼻子哼了一声,“你若是想出去……自然最好不过。”
  谷星眸光一闪,眉眼轻弯,“难得可以差使你做保镖,怎能浪费?我可得去些与你实力相配的地方。”
  她忽地凑近半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透着一丝兴奋:“不如……咱们去探探这个地方,如何?”
  她指尖落在地图上那一处空白之处。
  阿信垂眸一看,微微蹙眉。
  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大约在三十层。自三十至五十层,整体结构大抵雷同:东南多为工匠居所,西北则为通往外界的资源输送通道。
  每逢七日,便有食物、铁具自外而入,而那些死去的工匠,每三日被运出或送去山中祭坛,或扔入乱葬岗中,化作一捧黄土。
  可她所指的那一片空白,正是在五十层之上的西北处。
  这一块地方……哪怕是萧大人这些年安插的眼线,也始终无法探入。多年来都是个死角,连地图都难以绘全。
  本就是龙潭虎穴,这人还偏要去闯。
  阿信闻言眉头一蹙,“不建议。”
  “那里重兵把守,我虽然能闯进去,却未必能护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你若只是好奇,想玩一场,我可以带你去别处。”
  谷星扫了他一眼,对他那“玩”字皱了皱眉,虽不满,却也习惯了。
  她最初来到封丘,的确只是想逃命养伤,顺带找回云羌。可如今不过在封丘数日,她已经亲眼见过太多生死,看过封丘那残破不堪的昨日与今日。未来还剩多少?恐怕封丘人自己都比她更清楚。
  她沉默了片刻,将自己心里那一团乱麻给搓开,“不是玩。”
  阿信被她的神色噎住了。
  谷星又重复了一句,声音更低,也更沉,“我没有在玩”
  “你觉得我每日没头没脑,随心所欲是吗?”
  她轻轻笑了笑,语气像刀,却不是指向他,而是直直划向自己,“可我没在玩。哪怕只一日,我都在逼着自己走下去。”
  沉默压了下来,阿信蹙眉反驳道,“你所谓的逼自己,实则是没事找事,自*找苦吃。你和那流民,又怎会一样?”
  “又怎会一样?”谷星闻言苦笑了一下,“怎会不一样!。”
  “我见着他们,就像是照了面镜子。”
  “我刚到这地方的时候,每天都想回家。可我又不知道哪里才是家。”
  她笑意越来越深,眉毛却越蹙越紧,
  “后来,好不容易凑出了一群人,磕磕碰碰地,才拼出了个像样的家。”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有人开始叫我谷星,有人信我听我,哪怕我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主意,他们也照做。”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不是意外来到这儿的,也许我留下来,是为了做点什么的。”
  她想起当初,包范跪在她面前,磕得头破血流,喊她谷主编的模样。地动山摇间,她站不稳身,心脏与灵魂都在身体里碰撞。
  她在这,活在这。
  她是谷星,是谷主编。
  名字与头衔,原本不过是旁人所赋,可若这世上只剩她一人,那些“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我和所有人一样,每天都在拿命在拼,在这乱世中摸爬滚打,才不是在玩!”
  “所以萧枫凛将我的家拆了,将那些头衔换作别人身上的时候,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好好吃点苦头。”
  她头一歪,眼尾轻轻扫了一眼阿信,笑意很乖,“这件事,帮我保密。”
  阿信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折了一下,没断,却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
  他没有回应她的话,但迈向西北的脚步已经告诉她结果。
  谷星望着阿信的背影,又一次想起,阿信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若他真是封丘人,那……是否也曾认识云羌?
  “……不认识。”阿信冷不丁地开口。
  谷星眉一挑,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管他怎能听出她心声,一步抢上前,“你这语气一听就认识!”
  “云羌小时候是不是很可爱?”她眼睛亮亮的,笑容止不住地往嘴角挂,“我听说她十岁就打遍封丘无敌手,你是不是也栽过?”
  通道无风,谷星却像乘着风似的,脚步轻快,额前刘海也跟着跳了几下。
  她正待再调笑几句,阿信忽然低声道:
  “我怎么会和她打,我只是个乞丐罢了。”
  打了,还不止一场,场场都打得他怀疑人生。
  谷星加快脚步跑到他身前,笑嘻嘻地打量他一眼:“瞧你这样子,还以为是哪家富贵少爷,真是看不出。”
  阿信语气一噎,只觉得她这双眼睛真讨厌,看得人发毛,像是能把人剥光。
  “祖上富与我何干?我一出生,就是没娘的乞儿。”
  他见谷星没回话,连看了她好几眼,“你怎不笑了?”
  谷星摸了摸鼻尖,“你若是想哭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哭。”
  阿信语气一噎,他觉得谷星的嘴巴真让人讨厌。
  尽管如此,阿信还是抖了一些云羌小时候的事来,说得零零碎碎,却也真真切切,听得谷星心里暖乎乎的。
  以至于这一趟路走得并不可怕。
  两人顺着密道往上走,一直走到五十层的时候,便到了顶,再也上不去。
  两人只好从这五十层的楼道里出去,另寻通往上层的楼梯。
  阿信回头看了她一眼,唇瓣微动,还未开口,便从谷星眼中得了答案。
  她正幽幽地盯着面前石墙,像是要把那冷硬的石头看穿,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生的固执。
  阿信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实在太难劝了。他总算明白,为何就连大人也拿她没办法。
  “跟紧我,别乱跑。”他低声叮嘱。
  谷星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小心地将那扇石门缓缓推开。
  门缝渐开,火光四溢。
  谷星心脏猛地一跳,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照得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片刻后,才缓缓适应。
  壁上油灯密布,灯火如豆,交错成片。
  这一层竟是一处通铺大室,开阔得几乎望不见尽头。若说下层工匠所居、铁具堆放之地像是蜂巢,密集却压抑,那这里,便更像是一层书籍迷宫。
  一排排书架整齐陈列,书卷层叠,密密麻麻。
  谷星侧头看了阿信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方才轻步走近,伸手抽出一本。随手翻看几页,竟是《封丘志趣异闻》,又取几本,依旧是这类内容,似乎是过往云游僧人、文士游历封丘所记之事。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隐隐觉得不对劲。
  除了封丘,当中还有旁郡他邑之地质记述、岩层结构,神话传说都有所记载。
  怕是早在封丘地震前,背后之人便四下搜罗,只待找个天灾来掩护,封丘不过是他计划里一处恰逢其时的试验场。
  谷星只觉胸口发闷,一口气郁结难出,将书“啪”地一声塞回原位,不小心碰翻了旁边一本。
  那本书极不起眼,以细麻绳装订,纸页泛黄,封面无字,无甚特异。
  若不是她多看了一眼,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可那本子一翻开,竟是空的。
  整整一本,全无字迹,干净得像是一片白布。
  她顿觉古怪,这般藏书如山之处,皆是密密实实的记载,偏偏有一本空册,无人填写,无人触碰,它却被规规矩矩地安放在正中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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