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谷星拍了拍他溅起的灰,目光淡淡扫过地上狼狈至极的大小眼,心道此人当真不中用。
可她自身亦是三步一喘,根本无力逃脱。
最终,二人如货物般被押解而去。
夜色沉沉,谷星冷汗涔涔,咳嗽几声,终究抵不住晕眩,倒头沉沉睡去。
梦中,她正蹲坐在大门槛内,静看萧枫凛途经长街,步履匆匆赴朝。正要与他斗上几句嘴,街尾却忽地传来叮铃哐啷的异响,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费力睁了睁眼,意识逐渐回笼,竟已天明。
云层低垂,天色晦暗无光,黄土裸露,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草药的味道,苦涩呛人。
谷星仰头望去,见众人已然抵达封丘。
那街尾异响,竟是人群祭祀作法,鼓声一声接一声,沉闷如低鸣。
乡民合掌而立,驻足低语,声音断断续续,似诵非诵,让人难以分辨其中词句。
数名舞者缓缓起步,身上五彩之衣早已褪色,步伐沉重而僵直。
中央之人头戴羽毛飞帽,黑色羽毛微微颤动,仿若随时会脱落。他的面孔被一张黑红双色的木制面具遮掩,獠牙狰狞,眼洞幽黑,隐约可见皮肤的轮廓。
舞步轻颤,面具随之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他双手挥动桃木与菖蒲绑成的法器,铃铛系于腕间,清脆作响,单调而规律,令人不寒而栗。黑色布条随风飘摇,上书朱砂符咒,笔画歪曲,诡谲难辨。
随着舞蹈持续,空气愈发沉闷,焚草药的气息愈加浓烈,呛得谷星鼻腔发酸,喉间干涩。
她不自觉地用舌尖顶了顶上颚,似有一层细微尘埃附着舌根。
她盯了数息,终是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大小眼,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大小眼一夜未眠,精神不济,闻言只是眼皮微抬,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语气淡淡:“京城附近的乡村多有此俗,或为求雨,或为镇邪。”
“你离远些,说不准待会就把你给栽进去。”言罢,他打了个哈欠。
谷星微微挑眉,半真半假地反驳:“怎会?人不会那般倒霉,终有苦尽甘来之时。”
可她话音方落,便见那戴着狰狞面具之人,穿过人群,与她四目相对。
谷星一愣,尚未回神,便听身侧之人冷声催促:“下车!”
她扶着车沿下地,正欲打量封丘光景,忽见一名白须老者踱步而来。
听得“阿辛”二字,先前为首之人当即回身,拱手唤道:“徐伯。”
徐伯微微颔首,问道:“可有收获?”语音方落,目光便落在谷星身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捋须片刻,旋即一挥手:“带下去。”
不及谷星反应,她与大小眼便被拆开,各自押往不同的地方。
所入之处,阴暗潮湿,地面铺满枯草,破旧墙垣布满洞隙,寒风四处灌入,带着萧索之意。
谷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透过一处稍大的洞眼朝外望去,只见四周尽是废墟,残砖碎瓦,满目荒凉。
妇孺面黄肌瘦,缩于残垣断壁之下休息。
一人踉跄行至街头,忽地伏地呕吐,呕红溅落尘土之中。
谷星心神一凛,正惊疑间,便见数名彩衣巫者疾步赶来,提壶倒水,倾泻于病者身上,继而挥舞艾草,重重拍打其躯。
谷星望着这一幕,背脊微凉,心知此番恐怕已陷入生死局中。
据闻地震过后,封丘灾情未止,更有瘟疫横行。如今一看,竟比传闻中更为险恶,朝廷为何迟迟不派人来支援?
她苦思无果,又缓缓倒回干草堆上闭目养神,期盼身体能尽快恢复。
可未及夜深,门扉忽地被推开,未等她有所反应,便有两名妇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径直拖往一处小屋。
两名妇人动作利落,顷刻间便将她身上衣物褪去,换上一袭红衣。
那红衣裁制古怪,数条彩布交错垂落,上面皆绘满了晦涩难辨的符文,压迫感扑面而来。
谷星又惊又奇,“你们这是作甚?”
然而无人理会她的疑问。
一名妇人伸手,在她脸颊上用力抹上几抹,待停下后她不由侧身看向铜镜,目光骤然一凝。
镜中之人面色苍白,唯两颊浮起诡异的红晕,唇色殷红如血,宛如啃食幼童的鬼新娘。
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这场祭祀的对象,竟是自己。
她心中暗骂,大小眼的小嘴怕不是开过光!
未及她深思,便有红布迎面覆下,彻底遮蔽了视野。
紧接着,她手中被硬塞了一方托盘。她低头一探,只见盘内摆着几块点了朱砂的米糕,旁侧尚有一壶封存的酒。
身侧妇人拉着她疾步前行,夜风卷起裙摆,露出的脚踝顿觉阴冷彻骨。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若欲救你同伴之命,便摸着墙,一路向前。”
谷星一愣,这声音她认得,是那为首之人,阿辛。
阿辛话音刚落,就见谷星乖顺地点了点头。
他怔忡片刻,终是伸手一推,“去吧。”
谷星步履未稳,趔趄几步,身后便是厚重石门缓缓闭合的沉闷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见四下无人,随手揭去红布,边与系统抱怨:“真黑。你这回可别再将我带进沟里。”
说完,她顺手捻起米糕塞进口中。
系统嘴上连声保证:“不会不会。”
可不过数步,酒壶忽地自手中脱落,她被一石头绊倒。
电光火石间,骤然有一只手自黑暗中探出,猛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一拽。
下一瞬,谷星跌入一具温热的怀抱。
第57章
猝不及防地撞入那人的怀中,谷星的掌心正好按在对方坚硬如铁的胸膛上。
下一瞬她膝盖下意识地一抬,直攻要害。
然而对方似早有防备,身形一侧,谷星那一招断子绝孙腿便踢了个空,结结实实地撞上冰冷的石壁。
“啊啊啊啊啊——”
谷星抱着脚嚎了一嗓子,整座幽长深邃的山体隧道里,回音层层回荡。
“……”
那人沉默片刻,忽地蹲下身来,抓住谷星踹墙的那只脚,毫不犹豫地扒去她的鞋子,随即伸手按了上去,力道不轻不重,却显得极为笨拙。
谷星先是一怔,随即寒毛竖起,整个人僵在原地。然四周黑暗无光,她无法分辨来者究竟是谁。
惊骇稍退,脚上那不甚熟练的动作,痒得她浑身一颤,忍不住在地上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动,笑声断断续续。谷星胸前一湿,空气中变淡淡地浮起一缕血腥气。
那人倏地松手,谷星猛地将脚缩回,揉着眼角的泪痕,没心没肺地笑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好感度界面,竟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度已是满值,而系统此刻却装死一般毫无回应。
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暗自盘算,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可能遇上的人选,趁着对方不备,伸手探向那人的脸。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是一枚木质面具。
她心中微震,霎时想起白日街头所见的那名祭师。
原来是他。
谷星这才醒悟,方才在洞口嗅到的那烧灼草药的味道,都源自于他。
“你为何不说话?”
黑暗中,那人仍是沉默。
他并不躲避,仿佛对自己的身份毫不在意,然而却也不愿透露丝毫线索。半晌,他轻轻握住谷星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摊开,指腹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勾勒出一个字:
“走。”
谷星心神一震。
下一瞬,那人直接拉起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去。
“去哪?”
无人应答。
谷星左手被那人牵引,右手则缓缓沿着墙壁摸索前行。
墙面光滑,并无凹凸不平之感,反倒似是涂抹了某种草药制成的涂料,描绘着隐秘的图案。谷星心中微动,回想起今晨所见的祭祀仪式,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她随口问道:“哑巴,你怎的不言?”
无人应答。
她又道:“哑巴,你在此处多久了?白日的祭祀,又是何教所传?”
黑暗依旧沉默无声。
谷星不死心,继续逗他,“哑巴,朝廷的物资何时送达?封丘百姓已然困苦,难道还要等下去?”
行至一处,指尖忽然一空,竟是一条岔路。然而那人毫不犹豫地牵引着她,径直朝另一方向而去。
谷星心中微凉,猛地停下脚步,轻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偏头看向身前之人,目光在黑暗中微冷:“我来封丘,心意已决。你若要将我驱离,纵是爬,我也会再爬回来。”
“还是说,我需再躺上一两个月,待你完成那上天的旨意后,才是我醒来的最佳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