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后来,是舅母偶尔给她做几件新衣。她坐在一旁,看着舅母一针一线绣着吉祥花纹,在她耳旁轻声念着,“这个适合你,小羌。”
可那样温和的人,死了。
——因为她。
她无数次想,如果那时她不贪那点温暖,不回头去看舅母一眼,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
那之后,再也没人给她准备新衣。
她不配有。
她只配背着这把剑活着,配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可现在,谷星站在她面前,笑盈盈地摊开六套衣裳。颜色鲜亮,纹路精巧,好像她还值得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
可她早就不是了。
那场阴谋,那场死而复生,像把她身上的人皮剥了一遍又一遍。她只剩一把剑、一身仇。
她的手,是沾血的,不该碰太干净的东西。一旦碰了,就回不了头了。
谷星的目光太亮太真,像春天。
是她遥不可及的春天。
她借了某人的光,才能站在谷星身边,才能成为她手中的刀。她以为自己最怕的,是谷星哪天会找到比她更好用的刀。却没想到,她最害怕的,是谷星想对她好。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明明可以不用的……”
云羌本能地后退半步,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她低声开口:“谷星,求你了……”
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离我远点。”
她说得太悲炝了。
连一向乐观,一向无所畏惧,一向随心所欲的谷星都怔在了原地。
第45章
窗户缝隙外传来噼啪爆竹声,孩童的嬉笑仿佛离他们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屋内却死气沉沉,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
“砰!”地一声爆竹炸开,将谷星的思绪猛地扯回现实。
她缓缓吸了口气,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平稳开口:“我们能聊聊吗?”
“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的嗓音压得极轻,带着一丝难受,却更多的是不解。
眼底压着一点一点涨起来的酸涩,怎么都无法化开。
云羌依旧低着头,声音很淡:“你给我钱财,给我食物,给我屋舍。”
“我为你守卫,为你出任务。”
她说得极平静,却轻轻剖开了两人之间的那层关系。
谷星听懂了。
也听怔了。
心脏像被猛地攥了一下。
朋友之间,不求等价交换。
可主仆之间,却必须讲求对等偿还。
她望着云羌,忽然意识到,她一直将云羌当朋友,可云羌……却从未将她当朋友。
她在云羌的眼里,依旧是个“雇主”。
即便她不曾对云羌签过过任何奴役之令,甚至从未强迫她做任何任务,可在云羌眼里,这一切仍旧无甚区别。
她不过是云羌“前几任雇主”中较为仁善的一个罢了。
她努力吸了口气,想缓和气氛,笑着说:“我从没想让你偿还什么,我不是你前面那些人——”
可话未说完,云羌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静却压抑着什么:“可在我这里,并没有区别。”
谷星气笑了似的偏了偏头,眉梢压得极低,几乎要埋进眼眶,露在眼下的眼珠只剩半弯。可她的指尖却像不受控似的,一下一下摩挲着衣裳上的刺绣。
那图案是她亲自挑的,针脚细密,每一针一线都落着她的心思。
当初裁缝铺老板笑着介绍,说这布料叫“吉祥布”,寓意安泰顺遂,穿了能有一整年的好运。
谷星不信鬼神,却偏偏信了这个。
她低垂着眼,气急了也觉得委屈,可也没憋着,吸了吸鼻子,将那一件件衣裳重新叠好,将钗饰配件一一归了位。
动作稳稳当当,边整理边低声念叨,“我好伤心……”
她的语气与平日里的自信霸道大相径庭,竟带了几分黏糊糊的委屈,似在撒娇,又似在埋怨。
“云羌,我把你当朋友,你知不知道?!”
“你是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二个女生。”
“阿秀姐不在身边,你来了以后,我终于有人能说上话,终于能有人和我一起堆雪人,陪我撑过那么多我一个人撑不过去的日子。”
“我早就把你当成——”
她喉头一哽,眼眶酸涩,最后那句“当成家人”终究没能说出口。
“……可你现在,突然推了我一把。”
“这是为何?”
云羌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眼底那点隐忍压抑几乎快要崩断: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我承受不起。”
“你不明白……”
“你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
“因为我迟早有一天,会把你害死。”
“为什么?!”谷星脸色惊慌,伸手欲问个清楚,却被云羌避得轻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谷星没再等来云羌的回答,她自己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尽量不让那莫名涌上的涩意影响自己的语气。
“我也会生气,也会难过……”
“若是继续下去,难免会说出让我们二人都后悔的话。”
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最后一件衣裳整齐地叠好,轻轻放在桌上,
“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
言罢,她没有再多停留。
她抬手推开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院中夜色沉沉,月光依旧清冷。
谷星出了屋,心不在焉地在院子里踱了几圈。
走着走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向李豹子的房门,想去敲门,却又顿住了动作。
这才想起他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坟前祭拜妻儿,恐怕这几日都不会回宅。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地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哪都够不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最后带着心碎,独自一人回了地下水道。
地上热闹,地下也热闹。
御街下的地宫,每日的人数皆在增长。
据她与系统的估算,如今聚集于此的流民,已逾千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处角落。
谷星本就心烦意乱,婉拒了众人的邀约,独自寻了个角落,暗自伤神。
然而头顶的水井盖处,不时有爆竹掉落,炸得她心神不宁。
一声脆响在狭窄的地下回荡,火药味顺着潮湿的空气弥漫开来。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臂弯里,却怎么都睡不安稳。
肚子咕咕作响,她这才想起,自己在酒楼定的年夜饭,还未来得及取。
若是寻常,这时候她应当与云羌坐在桌前,一边谈笑,一边享用热腾腾的佳肴。
又或是从前,她应当窝在家中的沙发里,与家人一同看春晚,和朋友们刷热搜、玩梗。
而此刻,她却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头顶爆竹炸裂的响声,像是遥远的两个世界。
“谷星……”
系统抓了抓谷星的头发,在她耳边安慰道:
“我都说了,不要和小说里的角色牵扯太多,你要是——”
“你闭嘴。”
谷星低声打断它,嗓音透着疲惫,不想再听下去。
可没过多久,地宫内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气氛忽地变得不寻常。
谷星心头微微一紧,强撑着精神,挥手招来包范,低声问道:
“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被官兵所察?”
包范脸色有些凝重,“不是官兵……”
“有人在水道口旁,被掉下来的爆竹炸伤,如今昏迷不醒。”
谷星闻言点了点头,又是一倒,随口回道:“那便送去看郎中。”
包范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可今日是年三十,京中大部分郎中皆已关门。”
“一时间,哪家郎中仍开门,我也不知。”
“若是再拖延,只怕那人还未撑到郎中那里,便已药石无医……”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转身想唤人寻一张草席,将那人卷起,待其断气后,送往漏泽园,以免污染地下水道的水源。
可他话音未落,便见谷星忽然支起身子,双目无光,虽是不愿,却仍开口:“带路吧。”
包范微微一震。
随即生出一丝希望,连忙引着谷星快步赶去。
人群围成一圈,面色各异。有人害怕,有人紧张,也有人已经低声嘀咕着是否直接抬去漏泽园。
见谷星到来,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
她走近一看,只见那人衣衫破烂,胳膊上赫然破开一个血洞,皮肉焦黑,森然白骨显露,血汩汩涌出。
头歪着,已无意识。
怪不得众人不敢贸然转移,只怕稍一动作,便是加速他的死期。
谷星不再犹豫,蹲下身,拍了拍伤者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