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谷星脚步一空,身形猛地失衡,向下坠去!
  此处竟是一处隐秘的斜坡!
  萧枫凛目光一凝,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将她牢牢护入怀中,以身体挡住她所有冲撞,双手紧紧护住她的头颅。
  二人沿斜坡翻滚数丈,直至撞破一堵石墙,方才堪堪停下。
  他喘息未定,第一反应便是探查谷星的伤势,抬眼望去。
  怀中之人正趴在他胸口,黑漆漆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澄亮如星,泛着微微笑意。
  她嘴角一勾,手中赫然举着一本书册,狡黠地晃了晃:“萧金主,我给你送账册来了。”
  萧枫凛微微一怔,尚未来得及言语,四周便亮起几盏烛火。
  “是萧大人!”
  他们竟一路滚到了僧录的禅房床下。
  惊呼声四起,士兵们纷纷涌上,然萧枫凛却仿若未闻。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怀中之人身上,视线微微一滞。
  她一身狼狈,衣衫焦黑,满面尘灰,唯有那双眸子,映着跳动的烛光,璀然如辰。
  正如那夜他与谷星初见时,见到她扮作盲人。
  可有这么一双明亮眼眸的人,又怎会是瞎子?
  萧枫凛屏住呼吸,抬手按在心口处,眉心微蹙。
  奇怪,他明明未曾受伤。
  可为何……此刻,胸口却隐隐作痛?
  第37章
  熊熊烈火吞噬大雄宝殿,烈焰冲天。
  全寺僧众彻夜舀水扑救,待最后一缕火星湮灭,方才疲惫地驻足,望向劫后焦黑残破的佛殿。
  天光乍现,透过断檐倾洒而下,映在那巍峨肃穆的释迦佛上。金衣褪尽,烈焰炙烤之下,佛身仅余焦黑铜色,胸腹间裂开一道狰狞裂隙,竟微光流转,白烟袅袅未散。
  忽闻一声巨响,佛像彻底崩裂,数不胜数的金锭裹着尚未完全凝固的银浆,自裂口倾泻而出,翻滚坠地,金银交映,恍若自异世而来的金银河川。
  众僧骇然,目光呆滞,立于原地。良久,竟无人敢言。
  账册现世,东窗事发。
  僧录司与枢密院都承旨暗中买卖度牒,巧设名目,操弄僧籍。更精心策划“御赐紫衣僧”之制,为世家子弟伪造“神迹”,骗取僧官身份,使其籍僧入仕,攀附权贵,直登庙堂。
  贪墨银两累积逾百万,敛财无度,骄奢淫逸,天子勃然震怒,命刑部、大理寺彻查此案。
  案卷铺开,竟牵涉全国五百余名世家公子,皆出身显赫,遍布名门望族。其中三成早已登堂入相,或身居僧官,或步入庙堂,权势滔天,朝野震动。
  僧录司、枢密院、礼部诸人难逃法网,或流放边陲,或囚禁诏狱,或立斩午门。
  然而赃款去向成谜。
  清算之下,金锭数额无虞,唯银锭、珍宝、银票等物却似被烈焰吞噬,化作灰烬,随一瓢瓢冷水渗入焦土之中。
  ……
  新宅地下暗室,谷星瘫在软榻之上,一张一张地数着手中的银票,指腹摩挲着细腻的纹理,心头一片满足。可数到后来,她竟觉不过瘾,索性翻身而下,拖着那条瘸腿,直接摔进一片银锭之中。
  沉甸甸的银块砸在身上,冰冷而真实,她闭了闭眼,心跳不由得加快,久久未能回神。
  钱去了哪里,当然在她这里。
  她与净寂做了交易,以揭露此案,换来账册的下落。
  可当她抵达那大雄宝殿之下时,望见四面八方涌来的金光之时,她犹豫了。
  忽然觉得,萧枫凛这活计,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可她不是萧枫凛,她也不想做萧枫凛,她要一些辛苦费。
  她深知账册若丢,萧枫凛定不罢休,自己说不定也小命难逃。
  既然如此,她便需要一些意外。让赃款的去向彻底成为谜团。
  她命云羌将佛像内部值钱且轻便的财物尽数打包,而后顺着地下水道,将金银悄然运往城内新宅。
  至于她自己,则留在大雄宝殿之中善后,点火之后逃跑演戏。
  所幸萧枫凛虽有所怀疑,却似未将矛头指向她。
  昨日,他甚至还托阿信送来一些治疗脚伤的草药。
  然而李豹子得知她这笔金银的来历后,忧思难寐。白日奔波劳碌,夜晚独坐亡妻坟前,借酒浇愁,终日愁眉不展。
  转眼间,新宅迁入的吉日已至。李豹子于堂屋设供,摆三牲果品、糕点香烛,焚香叩拜,祈愿安居顺遂。鞭炮齐鸣,红漆牌匾高悬,三人皆是喜色满面。
  新居落成,自该宴请宾客。可三人之中,一个六亲尽殁,一人烂活;一个异世而来,无亲无故;一个身份成谜,缄口少言。
  请帖虽也送至萧枫凛那处,却听闻度牒之案牵涉甚广,他分身乏术,只命阿信送来贺礼。
  谷星立于门前,正捏着爆竹玩耍,忽然抬头,恰见闲无忧立于街头,手中一颤,险些让爆竹当场炸开。
  她扶着外墙,拖着瘸腿上前,瞪眼问道:“你可知长云寺前些日子走水?”
  闲无忧微微一笑,点头应下。
  谷星眉梢轻跳,眸光微眯,半晌方低声问道:“莫不是因你未奉银钱,方痛失住持之位?”
  这一路奔波,她倒也瞧出那长云寺主持相貌寻常,观之不过是个慈眉善目的五旬僧人,然人不可貌相,谁知那方丈心性如何?
  闲无忧闻言,嘴角笑意不改,未作答复,只自袖中取出一物,轻轻递予谷星。
  她接过细瞧,竟是一张“佛光普照”符。
  谷星心头微微一跳,略显心虚地笑了笑。她这回把长云寺搅得天翻地覆,如今若在家门前悬挂此符,庇佑与否尚难定论,反倒担心是否会遭雷劈。
  闲无忧赠符后,转身欲走,谷星捏着符纸摩挲几下,忽然唤住他,从一旁手提袋中取出一只油润金黄的鸡*腿。
  这鸡腿本是备给萧枫凛的,想着他若是公事繁忙恰巧路过,便可捎上。未曾想,萧枫凛未至,倒先撞见了闲无忧。
  “便宜你了。”她随手将鸡腿塞入闲无忧手中。
  方要收回手,忽而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和尚能吃肉吗?”
  闲无忧垂眸瞧着掌中鸡腿,反问:“有无酒?”
  谷星一怔,旋即失笑。她虽时常被这和尚气得牙痒,可今日心情甚好,索性大方些,摆手道:“你稍候。”
  说完,她折身返屋,径直抄起桌上酒壶,提步向门外走去。
  然甫一踏出门槛,方觉闲无忧对面,竟然还有萧枫凛。
  这两人平日影踪不见,今日倒好,一来便双双至此。
  萧枫凛见谷星走近,眉头微蹙,一把揪她放在身后,凌然面对闲无忧,语气低沉:“你怎会在此?”
  话音方落,谷星便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举着一壶酒,径直递向闲无忧,笑道:“新宅迁居,请高僧来开光。”
  萧枫凛眸色微沉,顺着她的手臂看向闲无忧,目光愈发冷淡,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下撇。
  谷星心下一虚,猛地想起自己曾与闲无忧合谋给萧枫凛下毒的旧事,顿觉脊背发凉,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开。
  这大喜日子,怎尽是些难以启齿的旧账?
  闲无忧瞧着二人,轻嗤一声,接过酒壶,竟连一句客套话也不留,径自隐入夜色之中,转瞬不见。
  谷星回过神来,见萧枫凛仍盯着自己,神色莫测,不由无辜地眨了眨眼,讪笑道:“不知萧金主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阿信不是说他公事繁忙,难以抽身?鸡腿刚送出去,人便来了。
  萧枫凛眯眼细细打量她几息,却未瞧出破绽,语气淡然道:“今日事务已结,路过你这。”
  他略顿片刻,随即将手中礼盒递予谷星,似想起什么,随口叮嘱:“你离闲无忧远些,他行事诡谲,稍有不慎,够你吃一壶的。”
  谷星嘿嘿笑着接过礼盒,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又连连偷窥萧枫凛好几眼,看他似乎还没发现自己干的缺德事,才稍稍放心些。
  她拆开那打开盒匣,目光一扫到那尊鎏金金蟾,瞬间两眼一亮。
  她本以为萧枫凛这等文人墨客,定会送些字画来占地积灰。没曾想他竟如此上道,送来了一只金□□,正好放她书架上。
  萧枫凛见她目光灼亮,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可还满意?”
  谷星连忙将金蟾塞回盒中,笑盈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客快快请进,小心门槛。”
  院中简陋,唯有一张圆木桌,灯笼四挂,烛影摇曳,四周寂静无声,若是乔迁之宴,那确实冷清了些。
  萧枫凛坐于桌前,目光微转,发现院中仅她一人,余者皆不见踪影,正欲开口询问,忽闻脚步声传来。
  李豹子抱着小泥鳅入屋,乍见萧枫凛端坐院中,登时双目圆睁,险些以为刑部大人亲自上门抄家。
  幸好小泥鳅适时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他这才缓过神来,讪讪落座。
  不多时,云羌亦归,手中拎着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外食。可步入院中,见萧枫凛正执箸分碗,顿觉眉眼微抽,神情略有些复杂,好半晌方强忍不适,恢复如常。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