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见谷星仍有疑色,他继续解释道:“当今朝廷,僧人需要持那‘度牒’方可入寺修行。而僧录司便是负责筛选推荐‘度牒’名单的官署。”
  谷星闻言皱眉,嘀咕道:“可无论如何升迁,到头来不还是个和尚?”若让她每日吃斋念佛,人生还有何乐子可言?
  “未必。”萧枫凛摇头,转眸望向窗外,“你可还记得,近日会试已毕,再过数日,便是殿试。”
  “虽说与寒门士子相比,勋贵子弟多半更易成绩优异,然即便如此,落榜者亦不在少数。”
  “若无才学,无法科举入仕,那便另辟蹊径——入寺修行,借佛门庇护,获取地位,再由此踏入政坛。”
  谷星闻言一怔,从未想过,原来有钱有权者,竟可走此捷径入仕。
  她忽然想起李豹子曾对她提过的“坑位”之说,此刻才觉,她与李豹子还是想得太过保守了。
  萧枫凛点到为止,背负双手,指腹微微摩挲,心中已然盘算,今夜该去查探长云寺的僧籍名册了。
  他目光微转,阿信心领神会,未待吩咐,便悄然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阿信离开,萧枫凛复又看向谷星,冷声道:“你可有证据,能证明僧录与都承旨私下交易?抑或是他篡改尸体,伪造成意外?”
  谷星吸了吸鼻子,心里感叹萧枫凛的理解力果然逆天,但她表面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没有。”
  萧枫凛眼眸微眯:“那你为何独独怀疑都承旨?”
  谷星嘴角一勾,漫不经心道:“自是猜测。我若不猜他,便猜你了。”
  她眼神闪烁,故意避开萧枫凛的视线。
  她心知,都承旨并非凶手。
  但都承旨是否知晓暗道的存在?
  若知,为何还要乔装成僧人,自正门而入?
  若不知,他又如何将此案伪装成密室意外?
  而且那真正的凶手又是何人?
  他又为何要杀僧录?
  这谜团一时解不开,谷星便不再多想,话锋一转,问萧枫凛:“皇上的圣旨明日可否下来?”
  萧枫凛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她理直气壮地坦言回道:“我家的新宅三日后便要举行仪式入住,若案子拖太久,怕是要耽误。”
  萧枫凛闻言,目光微动,“你若急着回去,我现在便可让阿信送你离开。”
  谷星呵呵一笑,“瞧您说的,单我回去有何用?”
  又眨了眨眼,决定拿萧枫凛开刷,“我们新宅仪式的一号贵宾——萧大人您,可还在这呢?”
  见萧枫凛未作声,她愈发得寸进尺,眸中笑意更甚:“不如萧大人再给我们新宅题个字?”
  “连中三元的天才,京城第一红人萧大人的字,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当然,她不过是嘴上客气一说。
  就萧枫凛这倒霉体质,她都怕影响他们的小队的风水运气。
  萧枫凛自是知晓谷星心中本意,直接冷淡拒绝:“你出了萧府,千万别说认识我。”
  谷星听罢,嗤地一声笑了,懒得再调侃,转身便欲自行离开。
  然未及迈步,便听萧枫凛凉飕飕地开口:“外头巡逻的士兵不少,你如何避开?待阿信回来,我让他送你回去。”
  此话虽在理,可谷星此刻困意袭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半阖着眼,摆摆手,打算自行溜回僧房。
  不料萧枫凛语出惊人,淡声道:“顺*路,走吧。”
  谷星倏地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见萧枫凛已抬步前行,毫不多言,她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待遇,连忙跟上。
  夜色悠悠,烛火映在僧院檐下,二人影子交错,步伐不疾不徐,月光洒落,映得一片寂静无声。
  待到次日清晨,谷星仍沉浸在梦乡之中,倦意未消,迷迷糊糊间,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皱着眉,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应道:“谁啊?”
  见其依然不依不挠,谷星无奈爬至门口,打开门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老仵作。未等她开口询问,便见老仵作瞪大双眼,神色震惊,声音更是带着一丝焦急:“你怎的还在睡?!”
  “又死两人了!!”
  第35章
  谷星望着那两具悬吊于半空的尸身,心中震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手段……已然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大雄宝殿巍峨庄严,殿高二十六米。殿内释迦牟尼佛像肃穆高耸,直逼七丈,俯瞰芸芸众生。如今那二人竟倒悬于佛目之下,距地五丈,身形僵直,面容狰狞,如同供奉祭祀的献礼。
  老仵作立于一旁,喃喃低语:“奇怪,凶手是如何将二人悬吊至此?”
  谷星盯着那尊金佛,心生奇怪:“若是借佛像攀登,当不算难事。”
  此言一出,老仵作登时一惊,四下扫视,见无人留意,方压低嗓音急道:“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何人敢攀踏佛身?况且此佛乃皇家御赐,铜铸中空,遍披金箔,尊贵无匹,岂容亵渎?”
  谷星闻言微愣,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点头应下,又抬眸望向佛像。
  众衙役自殿檐暗门进入,沿屋梁缓步上前,谨慎地将尸体解下。正如老仵作所言,竟无一人敢借佛像半分。
  寺庙本乃清净佛门,凡俗红尘之事皆当隔绝,更遑论血腥杀戮。可如今却有人在佛前公然行凶,如此肆无忌惮,直叫满殿僧众惶惶不安。
  此案再难掩盖,昨夜僧录殒命之事亦被翻出,虽住持方丈严令众僧闭口莫言,然而风声已起,恐惧之意笼罩整座寺院。
  谷星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见他们神色各异,十人十色,多是骇然惊惧,而那都承旨更是脸色乌青,竟似要滴出水来。
  她挑眉,顿觉此事更添蹊跷。
  这二人究竟是谁?竟能令都承旨色变?
  趁着老仵作忙于勘验,她悄然挪步至阿信身侧。
  “这二人什么来历?”
  阿信正指挥衙役封锁现场,见她靠近,眉头微皱,压低声音道:“离我远些。”
  谷星撇撇嘴,毫不退缩,反倒笑道:“你若不告诉我,我便去问萧枫凛。”
  阿信一噎,显然被她这满嘴威胁的模样气得不轻,沉默片刻才压低声音回答:“一人为礼部世家赵郡胡氏庶子;一人为太常博士兰陵百氏嫡子。”
  说完他便被人唤走,只留谷星独自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昨夜她才与萧枫凛推测僧录之案,今晨便有世家子弟横死佛前,且被高悬半空,警示众人。
  待那两具尸体落地,皇上的特批也已送达。
  三具尸体并列而放,终是轮到她与老仵作查验真相之时。
  谷星蹲下,先细看那两名死者。
  二人死于今晨四更,皆着僧衣,颈间勒痕清晰,指甲间残留血痕,脸侧、脖颈、双手皆有擦伤,衣襟之上更沾有湿软泥痕,显然生前曾有过挣扎。
  老仵作缓缓捏开其中一人的口腔,欲查看内里情况,不料尸身舌根微微翘起,竟似含着某物。
  他眉头微蹙,手指轻拨,那物件缓缓从死者舌下顶出。
  谷星定睛一看,心下一震,竟是萧枫凛所提及的“度牒”。
  老仵作尚觉疑惑,然谷星却心神一震,顿时明了凶手之意。
  凶手竟将度牒藏于尸口之中,昭然若揭,毫无遮掩!
  此人分明痛恨“买僧卖籍”之事,才将此物以如此方式示众。
  忽地,谷星心中猛然一跳,若僧录与都承旨之间确有交易,那必然会有账册记录。
  她终于想明白,为何昨夜与老仵作在禅房勘查时,总觉有哪里不对劲。
  ——是那书架,都承旨打乱了书架上经卷的位置。
  她原以为是都承旨为了营造密室,刻意将经书取下堆在窗后,可如今想来,恐怕不仅如此。
  都承旨或许先是将经书尽数取下翻找,未果后又仓促放回,但因不知原位,便胡乱归置,部分分于窗后,部分塞回架上,因此才显得怪异。
  如此看来,他之所以滞留寺中,或许是因他还未能找到账册。
  可若账册不在禅房,那僧录又会将它藏于何处?
  谷星正沉思间,只见老仵作手起刀落,径直将尸体的肺部剖开。
  那架势饶是谷星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死者呼吸道黏膜发黑,但肺部未见黑色烟尘沉积。”老仵作沉声道。
  谷星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立即提笔详记。
  结论已然清晰——僧录之死,绝非意外,而是有人伪造炭火中毒之态,掩盖真正的死因。
  只可惜,那人究竟是如何伪造,谷星与老仵作直到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
  老仵作将手中器具收整,拍了拍衣摆,话锋一转:“罢了,先吃早食吧。我听闻长云寺的斋菜十分美味。”
  画风转变之快,令谷星一时语塞。
  她跟随老仵作入座,刚落座,便被眼前的斋菜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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