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他怎么早无察觉,让她一路提心吊胆,甚至惨遭追杀,险些再度丧命。
百年前,鬼王姝为救世而死,以一人之躯抵挡万恶汹汹,魂魄散,不轮回。
魂飞魄散之人,五感尽失,既不进冥府,便入不了轮回,只能日复一日地游走在黑暗之间,直到最后一点残魂消散,湮灭于世间。
随着夜色渐浓,三重阙门之外的热闹逐渐平息,孤倚的灯笼随风轻晃,落在因忍受疼痛半屈着身的青年身上。
绣着暗纹的月白鳞袍于冷风下轻颤,他扶着宫墙的手心渐渐被压出红痕,不知过了多久,俯首的青年再次抬头。
他伸出指尖,银白长戟随即被他握在手心,紧接着一抹流光划过,灵力四溢间,蛟月化作一条银带,跃出手心覆上他的眼。
浅碎的微光被阻隔在外,随着银带阴影的笼下,眼前的一切瞬间被黑暗所覆盖,黑暗侵袭间,其余四感也随之消失。
那一刻,万物仿佛都被黑暗所褫夺。
四周重归寂静,步于天地之间,孤影独行时,他不再是神君,不再是鬼王,他只是他,只想随心而行。
扶光松开搀扶的手,锦靴踩在青瓦上,身影隐没于檐下阴影,一点点向前走去。
酆都城内高燃的烛火冲天而起,红玉髓灯笼的朦胧光影映照在彼岸河上,浮光跃金的浅波荡漾后,人影渐渐散去,残余烟火坠落于天际,湮灭于飞瓦上空。
有铃音自远方传来。
蒙眼独行的青年人逆着归家的人流,沿着蜿蜒而下的彼岸河,穿过酆都城心,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黑暗代替了光芒,五感关闭后的世间只余空寂,既不知前路在哪,只能摸索而行,其中滋味并不好受。
从鬼族祠堂到鬼王府,这一路上,扶光走得很慢。
可再慢,也敌不过她在九幽中漂泊的那段光阴。
前头拐入巷口,鬼王府已近在咫尺,覆在眼前的银带灵力一散,随着一缕碎光的渗入,被关识的五感也渐渐打开。
扶光听见有脚步落在自己跟前。
他仍保持着闭眼的状态,长久的黑暗让他难以适应这光亮,眉峰蹙起间,正当他要睁眼的时,有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眼眸。
“你怎么了”
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女子的手轻轻抚过他眉心,似想帮他把那心口涩意抚平。
扶光睁开眼,鬼王府前,盏灯飘摇,而她身着素裙站在光亮下,担忧地看向他。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色变化间,将心中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情绪压下。
过了半晌,他没说话,只是温柔地俯下身,帮她拍了拍裙边沾上的灰。
他猜到,她或许坐在府门前等了他很久。
“鬼界夜晚的风很凉,你大病初愈不能受寒,”他拉过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随着夜晚灯火的轻笼,在无人的寂静处,有人身影相交。
孟姝抬眸看向他的背影,继而缓缓移开,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
扶光不只一次牵过她,每次遇到危险时,他总会将她拉住。
可这一次,他没再顾着分寸礼节,将她的手牢牢拢入掌心。
孟姝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府院正中处,百年的枯木静静地看着归人,庞大虬结的枝影下,他们一起走进鬼王府,步履一致地踩在这方天地间。
在无人注意到角落里。
檐下古铃随风轻晃。
那一刹,凌乱的枯木疯长,隐有盎然生机破朽而出。
第147章
孟姝刚跟着扶光走到,便见馆前已有人早早侯着。
“主上,阿姝,你们终于来了。”自她大病后,几日未见,苏素倒是消瘦不少。
她依旧身着一袭红裙,风华美艳下,脸色却有些难看。
“苏娘子,冥鬼出了何事”孟姝问道。
今日一早苏素便派人送来消息,让孟姝和穆如癸得了空便赶来医署馆一趟,孟姝隐约猜到,多半是救回的那批冥鬼出了事。
闻言,苏素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馆前空地上铺了许多草垫,而那些躺在草垫上的冥鬼各个神色痛苦,有的甚至昏迷不醒。
孟姝倏地懂了。
她快步走到最近的一个冥鬼身边,弯身蹲下,将手搭上它的脉搏。
给鬼把脉,这还是孟姝第一次做。
与人的脉象不同,作为冥鬼的它们早已身死,如今孟姝能看见的躯壳是它们魂魄所化,便无所谓的脉搏跳动。
见状,孟姝眉头一皱。
只怕是那魂引仙作祟。
这蛊虫从玉人城开始就埋在他们体内,本以为回了鬼界鬼族医仙自会有办法,却没想到至今未解。
可眼下,她并不了解鬼怪脉象,看不出病症何在啊。
孟姝收回手,神情凝重起身。
说来也怪,先前她曾问过穆如癸,那些解救出来的物主如何了,他们都是肉体凡胎,与冥鬼不同,本以为魂引仙的作用在他们身上会大些,却没想到穆如癸告诉她,在来鬼界时他去破风军营里看过,虽然他们也中了魂引仙不错,但要比穆如癸所想症状轻得多,不过几日便炼出了解药。
照此情况看,冥鬼的症状要比他们严重得多。
就在孟姝沉思间,医署馆内却传来一道女声:“苏素,可是神君到了?”
站在殿前的苏素好似记起什么,看向他们:“主上阿姝,我们先进去吧,花医姑已等候你们多时了。”
“好。”孟姝点头,眼见苏素转身走进,抬脚便要跟上,可还未等她踏进医署,身边的青年却拉住了她。
“怎么了”她不解望来。
扶光眸色晦暗,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随即从袖中拿出个什么。
孟姝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面纱。
“用与不用,在你。”
她抬头,对上他温柔清浅的眼。
扶光虽话未多说,可孟姝却明白了他。
孟姝弯唇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躲是躲不过去的,我也并未做错什么,若只因一张脸鬼界人便要对我喊打喊杀,那他们便对不起那位女鬼王的拼死保护。”
说着,她的眸色更坚定几分。那股坚韧的恣意重新落入女子的眉眼,她笑了笑,大踏步朝里走去。
瞧着她的背影,扶光回想起她方才的一番话,也不禁唇角微弯,仿佛早有预料。
果然,她不会逃避。
随着苏素走进,不久后,门前又有动静传来。
坐在医署馆内的大夫是位身着暗色绣花长褂,梳着凌虚髻,年纪约摸五十上下的女人。
见状,她抬眸看向门外,随着一片素色裙摆的落入,女子清丽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猛然间,她忽地起身,眼神一怔。
像,实在太像了。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素裙,直至她抬眸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也实在太像。
一股热血忽地涌向脑中,花医姑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扶着桌角的手因用力收紧而泛白,她只觉得四周顿时寂静下,就连苏素唤她的声音都听不见。
“医姑,医姑”
苏素晃了晃她,疑惑的眼神在她和孟姝之间来回游转,直到扶光的踏进,花医姑才恍然回神,强装镇定朝扶光行礼:“神君。”
花医姑也是鬼族老人,对于他们的震惊孟姝和扶光早有预料,也算见怪不怪。
只是愈发如此,孟姝便觉得心里头有千钧重。
她实在不知前路该如何去走了。
“医姑请起。”扶光颔首:“不知冥鬼出了何事让医姑紧急托苏素传话。”
“医姑,”苏素指向扶光身侧的孟姝,向她引荐:“这位便是我和您提过的,在凡间的妹妹。”
花医姑重新抬眼看来,眼中神色晦暗浮沉,不露痕迹,让人难以捉摸。
“我听苏素说,你医术极佳,擅通毒蛊”
就扶光和苏素的态度来看,眼前这位医姑在鬼族中应声望极高。
孟姝朝她行礼:“是苏娘子谬赞了,在下孟姝,医术极佳倒是称不上,却是会些药理毒蛊的。”
花医姑却只听到了她话中二字,深吸一口气,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道:“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孟姝。”
孟姝,孟姝……
花医姑浑身一颤,若非苏素扶着,她怕是早已栽倒。
这几天来鬼界隐有传闻,说神君带了一凡人女归来,还将人安顿在鬼王府,那时花医姑怎么也没想到,此人居然会是与她有着一样声容的她。
可女子眉梢之间灵动明媚之意难掩,与记忆中的先鬼王全然不同。
她像她,却终究不是她。
耳旁苏素低切的关怀声传来,她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安抚地拍了拍苏素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后这才重新抬眸。
“原是孟姑娘,”她勉强扯出一笑:“说来惭愧,我虽为鬼族医仙,却对毒蛊知之甚少,只能勉强看出冥鬼所中确为魂引仙,但如何解蛊,只能通过苏素之口求助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