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先前在昭华宫时,对于楼璇兰提到宁宣帝的异样,孟姝一直觉得奇怪,可她竟没想到,楼璇兰早就知道了宁宣帝的恶行。
  说到这,沈褚礼眼里划过一抹落寞,将一直珍藏于袖中的符包拿出,静静垂首。
  这符包曾被楼璇兰一直带着身边,她说,这是能保平安的,所以特地让崔九交给了他。
  可没想到,崔九居然背叛了她,在宁宣帝的威逼利诱下,竟在她的热酒里下了药。
  如今细想,他才方觉,楼璇兰是否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所以在她离开后,唯一的心愿便是他能平安。
  沈褚礼深吸一口气,将古旧的符包递给她,示意她打开看看。
  见状,孟姝眉头轻蹙,似乎察觉到什么,伸手接过。
  符包外头已是很旧,但有一处线口却是新的,像是特意被人重新缝过。
  而如今,那道密线已被人拆开,露出里头一张薄薄的黄纸来。
  孟姝取出一看,发现竟是楼璇兰留给沈褚礼的一封信。
  怪不得。
  她忽地明白了,抬头看向他。
  “母妃,是自那夜撞破冷宫秘密后才病的。”
  他低头自嘲一笑:“我以为她是真的病了,却没想到是宁宣帝发现了她,她为了不连累我,向宁宣帝示弱,这才用解忧毒自伤。”
  但楼璇兰和沈褚礼必须死一个。
  宁宣帝害怕楼璇兰会将此事告诉沈褚礼,便决定要在上巳节取他性命,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一石二鸟,既折断了楼璇兰的羽翼,确保秘密无人可知,也可以让兄弟相残,好让他坐收渔翁。
  可没想到命运如此弄人,沈褚礼在上巳节居然开始了反击。
  阴差阳错下,他活着,却注定了楼璇兰的死亡。
  想到那个被自己称为“父皇”的男人,在临死前落泪忏悔的模样,沈褚礼只觉得可笑。
  他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沈褚礼好过,他要让他成为孤立无援的太子,做他最好摆弄的傀儡。
  池边的风吹过年轻男人清隽温润的面容,于他眉目间染下悲凉。
  孟姝想出口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可你没有辜负她。”
  他怔然抬眸,看向身侧的女子。
  她眼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璀璨清丽,明媚动人如春风,轻轻浅浅地吹过这头。
  “娘娘的愿望实现了,她平生所愿,最希望你平安。”
  孟姝缓缓看向他:“所以你不必自责,她从未怪过你。”
  楼璇兰并没有怪过他。
  手中的符包就是最好的证据。
  到最后一刻,她都希望他是平安的。
  沈褚礼眉心轻皱,不自觉地别过眼,眼角泛起微酸。
  远处的芍药正盛放着,楼璇兰喜欢芍药,他便让人把昭华宫种满了芍药,从此以后,她可以随时回来看。
  连天几番的雨水过后,时节已逐渐步入盛夏,风中夹杂着一丝闷苦,而这座王朝也要迎来它新的生机。
  沈褚礼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孟姝静静瞧着他,无声一笑。
  或许吧,将来的事一切未可知,但她相信,他会是一个好帝王。
  在将手中符包还给他时,清风吹起里头布帛一角,小小铜币露出来,孟姝却猛地目光一顿。
  “这符包是谁给娘娘的”她倏地抬眸,攥着符包看着他。
  沈褚礼说此符包是楼璇兰一直带着身侧保平安的,那铜币应是原本就在符包里的东西,有着驱鬼辟邪的作用。
  孟姝认出来了,那铜板上红线缠着的样式像极了穆如癸的手法。
  在她儿时,他也曾给她做过!
  情急之下,孟姝没想太多,皱眉抓住了沈褚礼的手臂:“给她符包的人你可认识”
  孟姝向来是淡定带笑的,从未见她这般慌乱过。
  沈褚礼察觉到此事或许对她很重要。
  他看向她,沉吟道:“是一名穆姓的游方道士,十多年前他也曾揭下皇榜,入宫除祟。”
  他道:“我听母妃说过,那时她刚生下我不久,加上深宫幽怨,多亏了这高人提点,她才得以顿悟,没有自寻短见。”
  “说起来,那高人也怪,身材矮小却灵敏非常,母妃有时与我闲聊还会提起他,说他一身奇异本领,却独独爱酒,还常常偷溜出宫去‘夜中明珠’寻佳酿。”
  沈褚礼话音刚落,便察觉孟姝抓住他的手有些抖。
  “怎么了”他刚想扶她,却被她松手躲过。
  是了,在他们刚搬去玉骨村的那年前后,穆如癸的确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
  可这一想,孟姝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如果在那时,阿爷便察觉到皇室的不对,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恶鬼可能现世的发生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穆如癸怎么会猜到未来
  孟姝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回答沈褚礼,还是在说服自己。
  她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意,艰涩出声:“最近这段时间,你可曾再见过他”
  见她如此关心那方士的模样,沈褚礼眉头轻蹙,察觉到不对,却没有瞒她:“我没有见过,但三哥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恰巧前几日在回京路上偶遇,看样子,像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沈禛
  孟姝拧眉,阿爷怎么也会认识沈禛难不成,是十多年前在京中待的时候认识的……
  思绪被牵走,孟姝一时心乱如麻。
  不行,她得去寻阿爷。既是往西南方向走,那他很有可能是回玉骨村了!
  “那人对你很重要”观她神情,沈褚礼多少猜到些什么。
  孟姝点头,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行为或许有些不妥,朝他抱歉一笑:“他是我爷爷,我找了他很久,却一直没他的踪迹。”
  原来是她的亲人。
  沈褚礼眉眼弯下,见她着急,宽慰道:“你不必担心,穆老是个高人,不会出事的。”
  说着,怕她不放心,沈褚礼道:“要不然我派人帮你一同找,这样也会更容易些”
  沈褚礼继位在即,还有很多事要忙,有他出手虽然会很方便,但孟姝却不想欠他人情。
  察觉到女子的客气疏离,沈褚礼眼眸一暗,无可奈何中,只得自嘲一笑。
  他想留住她,却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
  在孟姝与他道别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口叫住了她。
  “怎么了”女子站在满馥花香里,夏日垂柳于她身后飘扬,素色衣裙下,她明眸善睐,竟比满园盛景更加明媚。
  年轻的帝王即将继位,可知道要见她,却还是换回了先前的装扮,温润通透的月色衣袍下,他眉目舒展,一如初见般清隽如风。
  心中百般滋味就在嘴边,可沈褚礼却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不该冲动,一向无情的人就应该继续冷血下去,有了别的情绪,只会给他人暴露弱点。
  他们的关系,注定就只能像那夜上巳游船赠予她的披风一样。
  他不敢问她,我们日后会不会有再见之机。
  他只能说:“保重。”
  孟姝勾唇,朝他点头,素色身影随即消失在百花园中。
  亭下檐角的风铃仍轻晃着,风声撞到铜色铃铛上,漾出清脆的声响,年轻的帝王不知站在这头多久,目光只是一味注视着故人离去的方向。
  待到日色渐落,风声忽停,他的眼眸轻轻垂下。
  待再一抬头,眼中清明乍显,冷寒一片。
  第99章
  她一路出宫急赶,终于回到了“夜中明珠”,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扶光。
  可当她推开青年紧闭的房门时,却发现里头一片空荡。
  下意识地,孟姝愣住。
  她绕过屏风,迟缓地走向他的床榻,发现竟连他随身带着的包袱也消失不见。
  刹那间,孟姝忽地懂了。
  倏然地,孟姝竟有些怅然若失。
  这就走了居然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女子垂下眸,习风从没关紧的窗楣渗进,这间空荡的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菩提清香。
  今日清早,是扶光最后一次教她法术。
  临进宫前,她问他何时启程回鬼界,她想送送他。
  可青年却说:“还不确定。”
  “骗子。”
  孟姝拧眉,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就觉得心烦意乱,胸口堵得慌。
  说好的不知道,结果还没等她回来,他就自己偷偷走了。
  孟姝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富庶的炊烟绕过护城河的上头,穿过人声,流往热闹的街巷。
  她伸手,刚想帮他把窗关上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孟姝心下一喜,谁知一转过头,看到的竟是柳鹤眠的脸。
  “怎么了”见她兴冲冲的神情突然落寞,柳鹤眠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他怎么觉得,孟姝看见是他,竟有些失落
  “扶光临走前托我告诉你,他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觉得人间一行,迟早要分别,没必要弄得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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