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冬袅紧紧抱着怀里的油纸包,那里裹着她刚给燕无瑶买的药。
  笠蓑下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打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一边蜷缩在众人看不见的黑暗里,害怕又急切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冬袅以为自己冷得要昏倒时,宁宣帝走了出来。
  他手上仿佛还拿着什么东西,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入怀里,继而抬手接过了高邱茂递来的帕子,擦拭掉手中沾染的血迹。
  没有意料中女人的惨叫,没有刀剑挥出的声音,更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
  那个雨夜平静得宛如深渊,不知不觉吞噬了一切,除了屋前周姑姑流下的血水……
  再过不了多久,就连这最后一点痕迹也会被洗刷。
  冬袅看着宁宣帝远去的身影,无力地瘫倒在地。
  她望向雨夜中黑暗的屋子,有什么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冬袅逼着自己不去想,雨水拍打着她的脸,手中的油纸碌碌滚出,女子双眸终于忍不住垂下,一头栽倒在树丛里,宽大的雨蓑遮盖住了她的身影,一切消失在夜色里。
  仿佛那夜谁也没来过。
  第81章
  冷宫重新恢复了寂静,未干的雨水顺着墙角的芭蕉叶缓缓滴落,仿佛昨日的雨夜惊险只是冬袅的一场梦。
  她吃力的撑起身。
  淋了一夜的雨,她嘴唇发白,脸颊却通红。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有些发烫,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一想到昨夜的景象,冬袅鼻头一酸,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她随意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掉落的油纸包,见四下无人,踉踉跄跄地朝里头跑去。
  周姑姑流出的血水早已被倾盆大雨冲刷干净,除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外头瞧不出任何异样。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着急地跑向紧闭的屋门。
  临到门前,想起昨夜宁宣帝进去后的场景,冬袅伸出的手有些迟疑,轻轻颤抖着。
  她不敢推门。
  她怕看到燕无瑶的尸体……
  往日女人的笑颜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她抱紧了怀里的油包,那是她给她买的药材,甚至没能亲手给她。
  冬袅咬紧牙关,鼓起勇气,猛地推开屋门。
  抬头一看,却发现里面一切如常,尸体没有,人影没有,争斗的痕迹更是没有!
  她愣住了,扶着墙走进。
  风顺着推开的柴门灌进,吹得屋内床榻上的干草沙沙作响,上面却空无一人。
  冬袅刚一走进,便觉得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气。
  炭炉内仍有着未燃完的木炭,在矮杌旁,还放着冬袅给她们带的,没吃完的面饼……
  冬袅忽地跪在地上,泪水滴滴而落,任由凉风吹过她未干的头发和宽大的蓑衣,怀中的油纸包滚出,她倏然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大的无力与悲痛来。
  她明白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人会那般亲昵地唤她。
  更不会再有人把她当作家人,世间浩大,深宫孤伶,她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冬袅趴在地上,攥着胸口的衣领,嚎啕痛哭着。
  在她身后,有着一扇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楣,狂风拍打着它,“吱吖”而响的木窗发出难捱的噪音。
  在那里,曾经站着一个想要捉住“月色”的女子,而如今,红墙之下再次恢复宁静,姹紫嫣红的笑语莺莺中,唯独缺了一抹盎然的嫩绿。
  再后来的故事,孟姝便猜到了。
  冬袅看到了那一日的真相,知道燕无瑶并非病死,宁宣帝成为了杀人凶手。
  她之所以想将楼璇兰引去冷宫,是想让她借机发现什么。
  可惜宁宣帝戒备心太强,自然不可能留下证据,而楼璇兰,更是阴差阳错地被吓病。
  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陋室中的瘦弱女子,不管时隔多久,当再次提起那段往事时,就好像在她心底埋下了一根刺,时常隐隐作痛。
  孟姝忽地有些怜惜她。
  她有些无奈地叹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燕无瑶的结局,未曾想,故事的背后竟如此凄惨悲凉。
  更让人心酸的是,冬袅所言也只是部分经过,在这之后的真相,或许要比这更加残忍。
  孟姝抬手替她擦去了脸颊的泪痕,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真相不会被掩埋,罪人会得到应有的代价。”
  冬袅愣了,有些欣喜又担心地抓着她:“你会帮我?”
  “不,不行,”她无措地低下头:“那可是陛下,没有人能撼动他,你这样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柳鹤眠闻言,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他懂得了孟姝带他过来的意图,也懂得了孟姝昨日说的那句:“等眼下事必后,有些结果自然浮出水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和扶光从一开始入宫,就是另有目的,行医治病,只是一个幌子。
  柳鹤眠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他隐隐觉得,在这背后,孟姝和扶光还在查着什么要紧的东西。
  那才是普通人所触不能及的。
  等从窦家坡走出,黄昏已落在西山后头,天色渐暗,星星即将爬出,乡野小道上,轻风吹过浅低的嫩草,两边灌丛簌簌而动,日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孟姝和柳鹤眠都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
  忽然,孟姝脖间青芒一闪,她倏地察觉到什么,脚步停下。
  “怎么了?”
  柳鹤眠不解地看过来。
  孟姝的眸子静静扫向四周,绷紧的嘴角带上一抹冷意。
  她举起手放到唇边,朝柳鹤眠轻轻一“嘘”。
  四周拂动的树丛间似有什么隐隐蛰伏,天色欲渐昏暗,刚落完雨的泥地带着湿泞,孟姝忽地抬眸。
  “不好,有鬼怪。”
  ……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火烧云即将消失在天幕。
  宫廊上的宫人垂首匆匆而行,红墙四角的琉璃宫灯即将点亮。
  今日宁宣帝要去坤宁宫用膳,四下乾昭宫安静得出奇,除了外头巡逻的禁卫,便只剩下宫女太监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在旁人所没注意到的角落,有一月袍身影利落迅敏地行走在琉璃瓦上,青年男子身形如风,不过片刻便已来到宁宣帝的寝宫上头。
  他冷静而淡定地掀开一扇瓦角,低眸一看。
  确认四下无人后,身轻如燕地翩然落地。
  宫里的禁卫虽警惕,却不是扶光的对手。
  混入乾昭宫对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那日跟孟姝说要来查探国玺,并非是他诳语。
  青年镇定自若地拂了拂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开始打量起四周来,仿佛来的不是皇帝的寝殿,而是后花园般闲庭信步。
  夜色即将落下,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寝宫内,烛火摇曳,将雕梁画栋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朱红色的宫墙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寝宫正中央,一张金丝楠木雕龙大床巍然矗立,九条金龙盘踞而上,龙眼处镶嵌着夜明珠,于暗处泛着幽幽的绿光。
  云锦织就的床幔垂下,上面绣着祥云纹样,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在一旁,立着一面紫檀木屏风,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图,屏风后是一张黄花梨木书案,案上摆着一尊青玉花雕的香炉,炉中燃着龙涎香,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盘旋上升。
  宁宣帝爱美玉珍宝。
  扶*光淡淡扫过,轻声一笑。
  倒是不假。
  他慢慢走过这偌大寝宫内的各个角落,后宫奢华,宁宣帝的乾昭宫更是不在话下,这个声称“爱民如子”的好帝王,不知在暗地里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宁宣帝城府极深,身为帝王,定会比寻常人更为警惕。
  扶光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密道,就是不知宁宣帝会把国玺放在何处……
  他缓步走向屏风,垂眸瞧了瞧,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屏风上的龙纹。
  扶光的动作突然一顿,指尖落在某片龙鳞上,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屏风后的壁龛竟慢慢移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密道。
  青年眸子暗下一瞬,继而缓缓抬步踏进。
  密道两侧点着美人宫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墙上斑驳的壁画。
  扶光拾级而下,他脚步声极轻,在狭窄的通道中竟听不到什么声响。
  密室不大,却暗藏玄机。
  里头摆着不少奇珍异宝,首当其冲的便是各色美玉。
  扶光的目光落在最里面的一个紫檀木匣上,匣子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锁扣处镶嵌着一只龙形纹印。
  他缓步上前,手指刚要靠近匣子时,竟触到了一股寒气。
  扶光眉头轻轻蹙起,这里怎么会有灵力残留的气息。
  若是普通人摸到,定是会被这股力量震碎五脏六腑。
  他眸子默了默,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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