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而她不过区区一介小宫女,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于是她便碰上了楼璇兰。
和亲公主,初来乍到的圣前红人。
这样的身份,才足以撼动些什么。
可这些话,孟姝并不打算直接与冬袅说出。
她看着坐在床沿边的女子,面对她时,连头都不敢抬,哪怕心带提防,却连拒绝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冬袅,究竟是不是当年透露矮门所在之人?
听孟姝说她曾在宫里待过,冬袅倏然抬起头,“那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否则又怎会找上我?”
“你想我听说过什么?”孟姝笑问。
冬袅愣住了,她双手有些不安地绞着,心乱如麻。
“冬袅姑娘,”孟姝忽地看向她,言辞带上了几分严肃:“你是不是曾向楼贵妃透露过冷宫矮门所在?”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冬袅的眸子极快地眨掠着,轻轻蹙起的眉间带着犹豫。
可孟姝并不出声催促,似在等她,等她放下自己的心防。
“滴答,滴答——”
未干的雨水依旧从屋顶滴落着。
过了半晌,冬袅终于点了头。
她的眼眶有些红,指尖紧紧掐入手心,似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哭腔:“是我。”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孟姝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柳鹤眠一手托腮,皱着眉认真地瞧着她们,仿佛读懂了些什么。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所知晓的故事?”
孟姝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弯唇看向她。
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总有一股子魔力。
让人莫名地信任她。
冬袅口中的故事,是孟姝从来没听过的另一种视角。
与先前楼璇兰口中的燕无瑶不同。
她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般得宠,却比外人所知道的更要可怜。
镇国大将军燕凛老来得女,燕夫人难产而死,燕无瑶身为将军府独女,自小便与燕凛相依为命。
燕凛常年征战,很难顾及燕无瑶,可她从小便听话懂事,起初燕凛离家前她还会哭闹,缠着要让燕凛带上她。
“爹,你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
每当这个时候,燕凛都会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俯下身对她说:“阿爹要去守护我们的家了,等阿瑶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阿爹再让你去好不好?”
小无瑶却并不明白:“我们家就在这,阿爹为什么要去外面呢?”
燕凛笑:“在这座宅子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家在等着阿爹,其中还有很多像阿瑶这样的孩子,他们都等着阿爹保护呢。”
小无瑶听了,眼睛一亮,挥了挥小拳头:“那等我长大了,我要当阿爹说的女将军,和阿爹一起守护我们的家!”
从那以后,每次燕凛出征,燕无瑶都不再哭闹。
她会早早地起床陪燕凛用完早膳,然后搬着小板凳坐在府前,看着战马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背影,冲他挥手:“阿爹,早点回家!”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燕无瑶终于出落成娉婷玉立的大姑娘,可还不等她实现儿时抱负,成为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却被宁宣帝一道圣旨,召进了皇宫。
彼时的宁宣帝刚登基不久,急需臣子固权,而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扩充后宫,其意味不言而喻。
起初燕凛是不答应的。
他戎马半生,膝下只有独女与他相伴,燕无瑶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深知后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宁宣帝身为一国之君,身边会有很多个女人,燕无瑶若入宫,无疑是飞蛾扑火。
他不愿让女儿受此委屈。
可他背后还有着无数的将士。
他领的是皇帝的兵,护的是江山百姓,若是执意抗旨不遵,莫说连累*燕家上下,怕是连手下将士也不能幸免。
就在燕凛左右为难之时,燕无瑶却站出来了。
她接下圣旨,直言愿意进宫为妃。
那日宫里的红绸织锦系了一路,漫天锣鼓随风而起,金鸾花轿中,女子身着朱红色缕金缠莲嫁衣,头顶金累丝衔珠鸾冠,艳红盖头下,分明面若芙蓉,娇艳可人,可眉目间却有化不开的郁色。
燕无瑶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在皇恩浩荡的驾撵仪仗下,被风风光光地迎进了宫。
宁宣帝对燕家很是重视,虽只封燕无瑶妃位,却亲自为她赐封号为“惠”,入主明芷宫,吉日规格堪比贵妃仪仗。
彼时的宫内后妃并不多,除了宁宣帝的结发妻陈皇后,便只有三个贵人,燕无瑶一来,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身份尊贵,不仅出身将军府,而且位分为妃,入宫不过几日,宁宣帝便让她帮着陈妙善协理六宫。
众人对燕无瑶的“风光”心知肚明,无疑是宁宣帝想借将军府的势力,为自己扫除异己。
就在大家都以为燕无瑶的受宠只是昙花一现时,未料到宁宣帝竟对她越来越好。
随着后宫的充盈,妃子渐渐多了起来,可若问到圣上的“心尖宠”,那便只有惠妃一个,连皇后都要排在后头。
燕无瑶也觉得宁宣帝对她很好。
他长相英俊,高大威猛,虽身为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却肯放下身段哄着自己,相处久了,燕无瑶难免动心。
宫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内务府突然来人,说是宫里刚采买进一批新人,让明芷宫先捡几个伶俐的去。
燕无瑶便在一群人中,挑中了面相不算好看,甚至因为颈间乌纹,有些丑陋的冬袅。
冬袅进宫后便被派去了最苦最累的掖庭,那里住着很多官女子,她们位分不高,脾气却大,再加之位置偏僻,脏活事多,因此底下的宫人也很不好过。
冬袅却万万没能想到,自己会被挑进明芷宫。
因为不管遇上什么事,她永远是被剩下的那个。
进了明芷宫,虽还是做着日复一日的浆洗活计,日子不算轻松,可冬袅却无比知足。
这里比掖庭好过活太多了,头上贵人得宠,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沾光,平日里吃的用的,不知比先前好了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燕无瑶很好相处。
有一次她不小心洗坏了燕无瑶的一件云锦纱,本以为会被罚出明芷宫时,却不曾想,燕无瑶并没有怪罪她。
宽大敞亮的宫殿内,飘飘升起的熏香拂过四周的雕梁画栋,白玉鸾座上,藕荷色宫装的女人神情温和,艳丽却不媚俗的眉眼带着柔意,温柔地看向她:“吓坏了吧?”
底下的宫女正匍匐在地,额头叩得发响。
燕无瑶朝身边的姑姑使了个眼色,差人将她扶起。
待冬袅抬起头,燕无瑶看清了她的样子,一眼就认出了她。
“原来是你……”
冬袅以为是自己脖间的乌纹吓到了燕无瑶,慌忙地抬手捂上,轻轻颤栗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污了娘娘的眼睛的。”
她的眼睛因害怕而憋得通红,怯生生的黑眸里闪烁着泪花,慌张而无措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燕无瑶一愣,抬手解释道:“你别急,我不会把你怎样。
她眼神温和地看向她:“你怎能这般看低自己?”
待冬袅回过神来时,高座上的华服女子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女人柔荑般滑嫩细腻的手扶起她,浅笑着拉过她的手,笑容温和善意,亲切得仿佛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妃,而是相伴长大的邻家阿姊。
“你的胎记很不一样,是个特别的礼物。”
没有意料中的质问与责备,冬袅怔然抬眸,眼前的女子正温柔地注视着她,这是冬袅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对她说话。
她无父无母,是个流浪乞儿,蜗居窦家坡,后来恰巧宫中采买宫女,张贴告示,冬袅为了一口饱饭,这才忐忑一试。
她面容丑陋,本应落选。
但冬袅伶俐,做事老实利落,不怕苦累,采买的嬷嬷便高抬贵手,让她领了掖庭洒扫的差事。
一路走来,人人见及她的乌纹没有不嫌弃,唯恐避之不及,可燕无瑶却不同。
她并不恶嫌,反而会宽慰她,笑着拉过她的手告诉她:“这是父母给你的礼物,是别人所没有的。”
简陋茅舍内的草瓦被风声吹得沙沙而动,水滴砸到地面上溅起泥坑,冬袅所盛水的小盆已接满,溢出的水慢慢涌上来。
冬袅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起身将水盆端起,开门倒去,末了又合上门,将其重新放回漏瓦底下。
“滴答,滴答——”
水滴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柳鹤眠久久未从冬袅的话中回过神来,再一抬头,他的眼神染上些许悲悯。
他看向孟姝,正欲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女子正在垂眸思索什么。
豁了口的水碗仍捧在她手上,她轻轻摩挲着,一言不发。
冬袅重新坐回床榻边,有些局促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