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冬袅是被买进宫的,算是宫里的老人,早些年一直在掖庭做着些扫洒粗活,后来宁宣帝登基,充盈后宫,她便被派到明芷宫当差,因生得丑陋,脖上有道乌纹,不能去前殿当差,便只能做些浆洗活计,算不上什么跟前人物。
可没想到,后来燕无瑶失去圣宠,被打去冷宫,而明芷宫的宫人也在一夜之间被发配,死的死、散的散,独独冬袅命大,因着面容丑陋,大家避之不及,不甚有人愿意注意她,便被留了下来,领了宫里夜中的扫洒差事。
“那她现下人在何处?”孟姝蹙眉。
柳鹤眠有些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那太监说,她早年间便拿了身契出宫了,至于去向……也没人会关心一个普通的宫女。”
谈及冬袅,还是因为她那丑陋的乌纹才引得宫人留下印象。
扶光想了想,看向柳鹤眠:“那可打听到,她原是哪里人士,又或者提过什么亲人?”
说起这个,柳鹤眠眸光一亮,仿佛想起什么,有些激动。
“对了,他们还说冬袅常常提起窦家坡的甜糕,想来应是那的人!”
窦家坡……
孟姝把玩着手中的银绣,垂眸想了想,随即看向扶光:“看来,我们明日得去窦家坡看看了。”
无论冬袅是否在那,孟姝猜想,她或许是当年燕无瑶一案的知情者,这样一条重要的线索,他们需得把握。
“扶光,孟妹妹,你们能不能也把我带上呀?”
孟姝一扭头,却发现柳鹤眠在看她,眼里亮晶晶的,满是雀跃。
她微怔,想了想,斟酌着开口:“你就不好奇我们在查些什么?”
柳鹤眠日日与他们待在一处,孟姝与扶光虽没刻意避着他,却也没告诉他太多,但柳鹤眠却从不曾过问。
扶光也抬眸看过来。
柳鹤眠一愣,下意识道:“不管在查什么,你们都是朋友呀。”
他不是没有好奇过,孟姝和扶光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有时还谈论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两人气度不凡,尤其是扶光,他淡漠疏离得不似凡人,让人感觉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看似冷心冷情,对任何事都平和随意,实则好像与他人之间隔着一道摸不清的屏障,仿佛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柳鹤眠并不会多问。
因为在他看来,他们在做什么并不重要。
他们善良,大义,最重要的是对自己很好。
别看扶光一副嘴毒心冷的模样,却面冷心热,会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站在他身前,默默护他周全。
而孟姝便更不用说了。
自那夜上巳游船后,他便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位“奇女子”的不同之处。
柳鹤眠一向看人很准,他平时虽看起来吊儿郎当,对谁都可以“一见如故”的模样,但他的朋友并不多,一路走来也只凭心意做事,而孟姝和扶光,便是他这一路以来最想交的朋友!
更何况……
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轻人垂下的眸子一暗。
除了孟姝和扶光,他并未碰见像他们这么好的人,愿意相信他,包容他。
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一瞬的变化,孟姝下意识觉得,或许眼前看似没心没肺的年轻人,也有自己的烦恼。
细雨倾洒的京城下,乌色漫过云边,薄云遮掩城门,雨滴捶打在窗楣上的沙沙声落入屋内,孟姝有些犹豫地看向扶光。
年轻人那炽热又真诚的眼神,看得她有些为难。
并非是她想刻意瞒着柳鹤眠。
他说的对,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有隐瞒,但恶鬼之事事关重大,贸然多言怕是会给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扶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读懂了她的意思。
青年人垂眸把玩着手里轻巧的茶盏,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微不可见地轻轻点头。
孟姝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她面色轻松起来,戳了戳柳鹤眠:“这样吧,最近事多,有些东西又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等眼下事必后,有些结果自然浮出水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鹤眠懂了她意思,灿烂一笑,“那窦家坡,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这……”
孟姝有些犹豫,让他知情和让他参与,那可是两码事。
扶光静静地看着,倏然开了口:“孟姝,你和他一起去吧,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宫内看看。”
孟姝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了然他的意思,有些担心地点了点头:“你小心些。”
柳鹤眠却很开心。
孟姝和扶光愿意带着他了,这可是格外难得的机会,意味着他们真的成为了可以相伴而行的朋友,虽然他们并不承认。
听孟姝说他们去的地方向来都会有危险,而窦家坡情况未知,更要提防,恰巧扶光不在,让他明日千万跟紧了她,不要乱跑。
柳鹤眠很认真地记在心里,明明胆子不大,却格外觉得兴奋,那种感觉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临睡前,柳鹤眠屋里的灯还点着。
他从自己随行的布包里翻了又翻,掏出先前为了混进宫而准备的空符纸,拿起朱砂笔,对着面前的古籍,卧在床边写写画画。
夜色渐深,楼内一片安静。
夜灯下“悬梁刺股”的年轻人举起手中的符纸,满意地点了点头。
跃出窗纸的昏黄的灯火一灭,黑暗中,他躺在床上双手合十,暗中祈愿。
希望明日一切顺利。
第79章
京城人多,街边的车马过了一辆又一辆。
孟姝和柳鹤眠随意找了个早餐铺子坐下,身边不断涌上的米面香味激得人饥肠辘辘。
待温汤入肚后,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两人顺着小街一路慢行,窦家坡距离京城不远,是京郊的一处乡野,出了城门左拐,沿着土坡路再走一段便到。
窦家坡地如其名,地处一片山坡旁,周围有十几户人家,地方不大,却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片小村落。
因着与京城毗邻的原因,这里蜗居着许多入城谋生的平人,角落里更是不乏有乞丐蜷缩。
孟姝和柳鹤眠穿着都很简单,因此走在窦家坡内并不算违和。
这里的人们日子过得清贫却不单调,因着地方小,邻里乡居关系都很好,他们这一路走来便见到许多妇女一边在屋外洗着衣服,一边与旁边的人打趣。
窦家坡内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大多是要入京赶工的,大家都在忙着各自手里的事,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孟姝和柳鹤眠。
“大娘。”柳鹤眠笑着走向一家屋舍,柴栏内,一个围着粗布围裙的妇人正在撒料喂鸡,听到有人唤她,抬头顺着声音看过来。
“托您打听个事,您可知道冬袅住哪?”
眼前的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明亮的黑眸笑眼弯弯,神情肆意而洒脱,说话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谈吐风趣,处处带着亲近之感,让人生不出厌来。
大娘想了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疑惑中带着防备:“你找冬袅?”
孟姝站在柳鹤眠后头,闻言眉梢微扬。
看样子,冬袅就是在这不错了。
柳鹤眠听着有戏,眸光一转,笑容灿烂间,还带上了几分羞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我娘先前曾在宫里做工,与冬袅姐姐有些故交,如今我娘已故去,唯一的心愿便是让我早日成家,叮嘱我要来窦家坡寻姐姐……”
后面的话他未说完,可其意味不言而喻。
孟姝听得一愣一愣的,再回神时,眼前的大娘却已经深信不疑。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柳鹤眠。
好一个俊秀敞亮的年轻人,穿着虽简朴了些,可不难看出底子不错,多半是城郡来的,谈吐幽默有条理,看着不像个笨的,眼光竟比村头李二狗还差,怎得瞧上了冬袅那姑娘?
大娘皱了皱眉,眼里有些同情。
百姓淳朴,面上神情更是藏不住,柳鹤眠却熟视无睹,故意装傻充愣,热情地凑上前:“好大姐,您便告诉我吧,我特地远路而来,光鞋就走破了两只,还望您知无不言。”
村落里的大娘最是八卦,方才的疑惑早已抛诸脑后,见柳鹤眠言辞恳切,处处流露真情,也不免心软下来。
“你真是冬袅相好?”她探头问道。
孟姝也看了过来。
柳鹤眠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目光霎时深情垂下:“我自是不会拿这等事情说笑。”
也是。
冬袅那姑娘,乡里男子都不想与她扯上关系,又怎会有人拿这事唬她。
大娘语气软了下来,调侃地睨了一眼柳鹤眠,笑道:“看不出来啊,冬袅还有这等好福气。”
她将沾着饲食的手在腰间围布上擦了擦,指着屋舍后那条小路道:“你沿着这路往下走,然后左拐,便会看到榕树下有一间草屋,那便是冬袅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