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晏方亭把人抱在膝上,捏着她的脸说:“小时候没给你换过尿布,现在补上了。”
  “……你说什么呢?你,有病吧!”温澄两颊涨红,从不知道人可以这样无遮无拦地说话。
  “别动,让我抱会儿。”
  不用他强调,温澄也意识到不能再动了。衣料单薄,又是这样的抱姿,早已将他的体温传递给她,包括最热的那处。她忽然想,既然晏方亭没受刑,那她更没有理由同情他。
  同情也是情。而她不该对他有兄妹情谊之外的任何感情!
  不,兄妹之谊也被他亲手毁了。
  思及此,温澄狠狠下嘴,咬在他腕口。
  晏方亭只是吃痛地嘶一声,继而竟笑了起来,呼吸也跟着变重,他咬着温澄的耳廓说:“最好再用|力一点。”
  是很该见血的。
  抛去那次蓄意让人刺伤不谈,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见血了。
  如果这人是温澄,他很乐意。她肩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合该礼尚往来的。
  打完一番架,才不过子时。
  诏狱,灯火通明。
  晏方亭换了一身墨色衫袍,于黑夜中行来,面上尤带着餍足。
  “砰!”
  “砰!砰——”
  廊道深处的一间狱舍里,枷锁被撞击了无数次,可惜不遂人愿,依旧坚不可摧。
  听见脚步声,杭湛抬起头,利剑一样的目光射去。
  “阉贼!阉贼!你把我从益王手里救出,就是为了羞辱我?”他双手淋漓,满是血口,疼痛早已深入骨髓,几近麻木。但一见到晏方亭,浑身筋脉复苏,恨不得立刻冲出牢笼,像猛兽那样撕咬。
  晏方亭往后撤了一步,仿佛在嫌弃牢狱的脏乱。
  杭湛又被刺痛了,不断咆哮:“阉狗,不要脸!下作!”
  只要闭上眼,就能立刻回想起温澄主动拥吻晏方亭的样子。
  可恶至极!
  还有什么比亲眼目睹心爱之人被迫讨好旁的男人更心如刀绞的事吗!
  “羞辱吗?”晏方亭语态轻松,“我不觉得是羞辱,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羞辱你做什么,杭公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说罢,晏方亭抬了抬手。狱卒很快将牢门打开,另有几个厂卫往里间搬送矮桌、蒲团、酒菜等物。
  “不管怎么说,也是认识一场。本督勉为其难为杭公子设下陋宴,届时就不亲自送杭公子出京了。”
  “一个月后便是本督与温澄大婚之日,杭公子若愿意,本督可以寄一份喜糖给你,好让你沾沾喜气。”
  杭湛呸一声啐在地上,旋即犹如发狂的蛮牛,把矮桌上的酒菜一扫而空。
  “无耻之徒!狗杀才!那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太得意了,若非你采用卑劣的手段,她怎么会……她怎么会与我分开!”
  骂来骂去只有这几句不带脏字的,晏方亭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他执起仅剩的那盏薄酒,小啜一口,渐渐收起讥笑之色,双目攫住杭湛,冷声道:“犯蠢也要有个限度,你为人写文章辩白,卷入谋逆案的时候,可曾考虑到自己还有个妻子?可曾想过你若死了,她在你家中如何自处?”
  啪一声,酒盏碎裂在地。
  晏方亭声音越发冷硬,“你被益王府带走,吐露温澄身份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你的妻子?你没有,你只盼着能有一方不俗的势力帮你夺回温澄,所以不惜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害得温澄被人盯上。可惜,我没死,你的希望落空了。”
  “不,我不是,我没有!”杭湛痛苦地抱头,自尊如同那盏酒杯,碎了一地。
  但他清楚地知道,与益王府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把温澄牵扯进来他悔之晚矣,幸而晏方亭早就发现温澄不对劲,命缉事厂及时出手,不然益王府得逞后怕是也会杀他永绝后患。
  突然,杭湛瞧见晏方亭手腕上那一圈咬痕。
  脑子像是生了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杭湛顿时暴起,举全身之力扑向晏方亭。
  “铮——”厂卫齐齐拔刀,银光骤闪,七八把钢刀横在杭湛面前,无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温澄娘家无用,你理应爱她护她。现在,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晏方亭如看将死之人般瞧着杭湛,“也别想着动什么歪脑筋,若有下次,不可能再有人去益王府捞你。”
  –
  正是草熏风暖的时候,走在河边,光是瞧着垂柳都觉绿意盎然,凉快不少。
  温澄无心赏景,已经过去四五天,不知晏方亭有没有救下杭湛,他不说,她不好主动问。
  “头回成亲,也不知要准备些什么,虽是交给仆役去办,恐还有欠缺疏漏。”晏方亭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一会儿我们上西市瞧瞧?”
  “好,都听你的。”
  入京许久,这是温澄头一回以游人身份参观西市。琳琅满目,喧腾热闹,你来我往,摩肩接踵,却是激不起一点波澜,温澄恹恹地跟在晏方亭身边,任凭他拿什么给她看,都点头说好,乖顺得犹如木胎泥塑。
  渐渐的,竟是买了整整一车的物件。
  “你,你这是做什么,便是再有钱,也不是这样肆意挥霍的。”温澄抓住晏方亭的手,再不阻止,他就要买下货郎的推车了!旁人是买椟还珠,他晏方亭是来者不拒。
  晏方亭笑着揉揉她发顶,“夫人发话,岂敢不从,但这推车真的不要吗?你小时候不是常说将来想做卖货娘子,推车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有趣玩意儿,孩童们追着喊你,央你给他们便宜些,好叫爹娘同意买下。”
  “那是小时候啊。”温澄话音一顿,忽想起那时候晏方亭说:“那咱们自己的孩儿呢,若他吵着闹着要一样新玩具,你买么?”
  当时两人就这个问题争了半天。
  现在什么都买得起了,却已经物是人非。
  “走吧。”
  温澄回过神来,发现晏方亭领着她登城楼。
  “你要做什么?”她眉毛皱成一团,警惕地竖起耳朵。
  晏方亭被她的样子逗笑,索性背起她,“放心,不是殉情。”
  数十层台阶,晏方亭就这样背着温澄,一阶一阶往上。他难得的没再调笑,许是和她一样,想起了少时。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曾经无数次这样趴在他背上,风吹过时帮他理顺碎发,过门洞时微微低下头,只要叫一声名字就能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些,是做不得假,也忘不掉的。
  “方亭哥哥……”
  声音太低,以至于登上城楼之后风很快把这四个字吹散。
  晏方亭把她放下,低头看时,温澄摇了摇头,佯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在此处,能够眺望大半个长安,同样也能看清城楼下进出的每个人、每匹马。
  那是……杭湛?
  温澄快走两步,扶在墙砖上。
  杭湛!真是他!
  温澄回头看了晏方亭一眼。
  “答应你的事,做到了。”晏方亭道:“全须全尾。”
  杭湛身边站着七八个厂卫,但他丝毫没有逃跑的意图,只是默默地望向温澄。他想,离得这么远,她应该看不到他掉眼泪。
  良久,杭湛挥了挥手,继而转身,登上马车。
  第17章
  ◎不可能立马抛之脑后◎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杭湛的一颗心与汗湿又风干的衣襟一样,无精打采。
  杭母少见的寡言,从益王府辗转到诏狱,即便未受什么身躯上的折磨,意志却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如今的她深谙“一步错,步步错”,都不敢正眼瞧一瞧随行护送的缉事厂番子。
  还得是杭家老太太出面,不卑不亢地同人见礼、送行。
  门一关,小叶紫檀的手杖沉沉敲在地面。
  正是这支手杖,不留情面地击打过杭父、杭母的脊背,也正是杭老太太,把杭父、杭母训得狗血淋头。
  「我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家门不幸!」这句话深深灼痛杭父的心,谁也没料到杭父就此一蹶不振,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里。
  今日杭父也未现身。
  杭母扯了扯嘴角,失望攒够了就不会再失望,她疲惫地对儿子说:“现在知道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湛儿,往后支应门庭还得靠你,娘盼着你不要再冲动妄为了。”
  “湛儿,跟我过来。”老太太发话。
  寿安堂是老太太的居所,往日小夫妻俩常过来请安。祖母喜欢温澄,总是留她一起用饭说话,便是祖母不喜甜食,也会给面子尝一尝温澄晒的果脯,赞一声好味。
  如今再次踏足寿安堂,惊觉处处是温澄留下的痕迹。
  杭湛视线缓缓扫过,鼻酸不已。
  “孙儿不孝,让您担心了。”他跪倒在老太太跟前,由着泪水滴落,在地衣上一团团洇开。
  老太太不笑时很是威严,她咳了几声,喘匀了气息才徐徐开口:“找你来有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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