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林庚在复工的那天,搭乘飞机前往张令德的剧组,终于松了对楚松砚的看顾。
也是在这天,楚松砚开着车,前往了乡下。
他终于试着亲自去拨开记忆上的尘灰。
他的过去,唯一值得称得上深刻的,大概就在这儿了。
这几年乡下大面积开发,曾经随处可见的稻草房已经全部拆除,有些同意拆迁政策,搬进了楼房里,有些则仍守着自己的老窝,自掏腰包将房子重建成了二层的小砖房,连饲养牲畜的棚子都再改成了石砖厂房。
而阿婆家的房子却无人看顾,仍旧维持着原本的破败,房顶上的稻草都被风刮掉了层,看起来就像个遭人嫌的破仓库。
那门上的锁都生了层厚厚的锈,甚至不用楚松砚特意去找锁,他的手刚搭上去,锁头就摇晃着碎裂成了两半,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记忆中的大门也彻底开启。
楚松砚走进了这个充满尘灰味的老房子。
里面的一切物件都布满了灰,角落处还结了几层可怖的蜘蛛网,隐约还有老鼠逃窜的细碎声。
楚松砚缓慢地往房子深处走。
他也知晓,此行或许不会有任何收获,毕竟当年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早就被他烧毁了,小部分也被顾予岑提前带走,至于带走后的下落,楚松砚猜想,或许顾予岑早就将那些东西都扔了,成了垃圾处理厂里的碎片。
事实也是如此。
楚松砚将房子仔细看了个遍,留下的都是些没必要存在的旧物,随着岁月的腐蚀,也早已看不出原样。
最后,楚松砚走进他原本居住的房间,简单拍掉床上的厚灰,就坐到了床尾处。
他准备抽根烟就走。
大概是被房间里的灰呛得太厉害,他刚抽了一口,就被熏得止不住咳嗽,咳得手接连哆嗦,指间一松,燃着的烟就掉到了地上。
眼看着火星要触碰到垂落在地上的床单,楚松砚忙憋着气,竭力压下那阵咳嗽,蹲下身去捡烟。
可烟捡起来了,咳嗽还没止住。
他就蹲在那儿,猛烈地咳着。
咳得眼底浮起层生理性眼泪,视野都模糊起来。
楚松砚用手扶着床沿,艰难地咽下喉咙间的疼痛,才擦了把眼睛。
可这一擦,他的视野就清晰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床下放着的那个纸箱。
也许是因为被刻意放在了床下,纸箱上的灰并不厚,显得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楚松砚愣了下,才将手探到床下,将那个纸箱给拉了出来。
纸箱挪出来后,藏在它后面的木雕玫瑰花也再次重见天日。
楚松砚拿着这支木头玫瑰,盯着它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地挪开眼。
他抽了口烟,缓和着胸腔中难以言喻的情绪。
记忆重新归来。
楚松砚用衣摆将木头玫瑰上的灰一点点地擦拭干净。
它依旧如此漂亮。
热烈地盛开着,未被时光淹没。
楚松砚抽完这根烟,才将它放到口袋里,接着去打开那个纸箱。
可纸箱一开,他拥有过的全部情绪都涌了上来。
纸箱上层盖着的是几十支木头玫瑰,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是顾予岑曾经练手的时候雕出来的。把木头玫瑰拨开,再露出下面,楚松砚赫然看见了一堆磁带。
而磁带下,是个小型收音机。
“…… ..”
楚松砚缓慢地眨动眼睛。
烟明明已经掐了,却还是熏得人眼睛疼。
一个晚上,全部的磁带都被他听了个遍。
青涩的嗓音,陌生的对话,都是过去残留下来的痕迹。
其中一个磁带还被特意封进了密封袋里。
而这个磁带的内容也是最短的。
“我爱你。”
是十七岁的楚松砚说的。
第93章
梦里的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见尽头,看不清远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徘徊,迂回地等待着白昼的降临,但随着闹钟铃声的骤然响起,即将明亮起来的天空彻底粉碎成片。
而梦也就这么走向了重点。
楚松砚倏地睁开双眼,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扑通扑通的响声就像是记催命符。
他足足睡了三个小时,就在这个布满灰尘且肮脏无比的小床上,却难得睡得安稳。
若不是提前定了闹钟,他或许直接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楚松砚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身。
小收音机就被他放在了枕边,随着他的起身,床榻剧烈摇晃,收音机紧跟着就倒了下去,摔到了被角上。
他该回去了。
晚上还要和林庚打视频。
楚松砚带着纸箱,回了家。
但抱着纸箱进门后,他又突然陷入到一种困惑的情绪中。
他只是想找点儿过去的东西,在档案上写些真实的事情来迷惑医生的眼睛,怎么就把它们给带了回来。
楚松砚在玄关处站了好半晌,才缓慢地放下纸箱,缓缓吐了口气。
算了。
带都带回来了。
但随着过去的事物挤进生活中,他的一切行为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木头玫瑰花被他仔细擦拭干净,全部装进了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说来好笑,木头床头柜里装木头玫瑰,也算是合并同类项。
至于磁带和小收音机,则被他放到了客厅的茶桌上,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因为他还没考虑好,这些东西究竟该丢还是该留。
丢了,有点儿不想这么做。
留着,又碍眼。
他就这样左右思量着,反复考虑、纠结,可白日里他尚且都保持理智,遵循考虑士应有的行为方式,但到了夜里,夜深人静时,他又开始无意识地把磁带插进小收音机里,循环播放。
原来他们那时候说过这么多幼稚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诉说的呢。
楚松砚想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遗弃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无法理解自己的过去。
每晚结束与林庚的视频后,楚松砚就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发呆,发完呆,烟上的火星也就烧到了指尖,点点灼热又促使着他再次播放那些磁带。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就像顾予岑曾经反复看他拍摄的视频时一样。
楚松砚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种居高临下的上帝视角,而在这种视角里,顾予岑的身影与他自己的重合起来,再分离,而后又再次重叠,如此反复着,像个没头没尾的诡异幻想影片。
而他们人生中交叠的部分,也成了影片中最核心的部分。
楚松砚突然明了,这就是他这辈子拥有过的最深刻的记忆。
他从来没拥有过任何东西,除了反复纠缠的那段情。
再次去看心理医生时,档案上也被新的内容替代,楚松砚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大部分都是串联不起来的无关字眼,几乎是从磁带里的内容挑拣着随意写上去。
可这些乱七八糟的字眼占据了整张纸,也完美呈现了医生眼中楚松砚的心理状态。
乱的,他的心一直都是乱着的。
他努力想要捋清这些东西,却因过去的他就是在混乱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他生涩地认为,混乱的、让常人无法接受的东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而磁带将他从混乱中短暂地拉扯出来,让他能够完整地进入某段还算顺畅的记忆中去。
医生将桌上的沙漏倒转,将档案袋重新封起来。
“让你联想到这些记忆的是某个具体的人对吗。”医生的声音放低,这次,他将沙漏换成了另一个质量较差的塑料沙漏,这也导致,在细沙漏下去时,会发出一阵嘈乱的沙砾摩擦声。
这种声音通常会使精神紧绷的人进入另一重暴躁的状态,但也会使情绪极度低迷的人不自觉地解开心锁。
楚松砚清楚这些手段,可他还是莫名被诱导着,缓缓张开了口说:“是的。”
“你对这个人的态度是怎样的?”医生语速极慢,仿佛这句话只是他漫不经心的闲聊。
“很难说。”楚松砚又开始变得模棱两可。
但医生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此刻只需盯着楚松砚漆黑的眼眸,他便了然了楚松砚心底正占据上风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却也让他恐惧再次触碰。
为什么恐惧呢?
医生慢慢垂下眼,又布置了下一项任务。
但这个任务看起来与楚松砚的关系不大,他只是要求楚松砚记下林庚这人在生活中令他难以忍受的一些小习惯。
难以忍受?
楚松砚的包容性极强,尤其是在面对林庚时,可以说哪怕是林庚准备放火烧房子,他都能挑出烧的最烈的一根火把递上去。
再说的过分些,哪怕林庚哪天干了无法逆转的坏事,楚松砚也只会默默为他添好坑。虽说想让林庚看心理医生,但楚松砚心里也只是觉得林庚改变现在的状态,未来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