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里面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是直接或间接改变过楚松砚生命轨迹的人。他们都成为了掌舵者,推动楚松砚这艘船驶向大海深处。
  楚松砚睡得很沉,哪怕顾予岑弄出再多声响,他都始终紧闭着眼,呼吸平稳地深陷梦境之中,就像是被投了毒的睡美人,这么睡去,便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凌晨时,圣彼得堡又下了场暴雪,呼啸的风猛砸着窗户,发出怪兽嘶吼般的声响,回荡在漆黑的夜里。
  顾予岑穿外套出去买了盒烟,从店里出来时,他拆开烟盒外的塑料包装,抖出一根,直接蹲在街边吞云吐雾,他的视线远眺着,落到不远处楼房上,落到属于楚松砚房间的那扇窗上。
  一根、两根,直到喉咙里隐隐泛痛,脑袋冲上来股剧烈的眩晕感,口腔内都充斥着苦涩味,他才站起身,寻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顾予岑回去后,依旧是看那些视频。
  他试图通过这些视频片段猜测出楚松砚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钱?
  楚松砚现在根本不缺。
  爱?
  只要楚松砚想,有无数人愿意给,甚至是毫无下限的给予。
  除了这两样,以顾予岑狭隘的眼光来看,根本看不出其他值得追求的了。
  人这一辈子不就为这两样活着吗。
  楚松砚到底想要什么呢。
  顾予岑试着隐晦地去问。
  可一旦听见他的问题,楚松砚又只会摇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现在就很好了。”
  既然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他还要坚持拿着摄像机去拍那些无意义的视频。
  楚松砚就像是藏在晨雾里的谜,顾予岑等着太阳升起驱散这层雾,可楚松砚却只会越藏越深,直接藏到不见光的深夜里去,继续当个说假话的虚伪者。
  顾予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迫桎梏在一个烂剧本里,扮演着他从来不愿意要的一个破角色,而楚松砚则扮演着他的对手演员,还扮演着导演的角色。
  而那些视频,就是剧本中分割出来的一个个小片段,顾予岑绝对占有大篇幅的戏份,仿佛他在楚松砚的人生中也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他们有爱有恨,有以前有过去,偏偏就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未来。因为楚松砚这个导演不愿意给他看后半部分的剧本,只想让他像个黑瞎子一样被牵引着继续演僵硬的戏。
  而他这个角色存在的必要,也只是楚松砚想彰显他的剧本是有感情的,他的人生是曾经快活过的。
  他这辈子并非白活。
  顾予岑觉得自己好像看透了,又好像还被蒙在鼓里。他走投无路,在胡年打来电话时,接听后也难得地没有打断胡年那碎嘴子的一串嘀咕。
  “那个设计师的作品根本就是屎,惨不忍睹!偏偏就是挑了几个出名的模特,硬给他创造的那几坨屎给撑起来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路数,他完全是按照几年前的老作品简单改了点儿,再换个色重新搬上台面。”胡年被讨厌的人压了一头,愤愤不平地顺不过气,连着骂了五分钟,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我的作品才是最屌的,我根本就不用靠模特来硬撑,哪怕随便找俩醉鬼穿上来走个乱七八糟的台步,都能看出来我的设计有多牛逼,话说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多跟楚松砚提我的作品啊。”
  顾予岑顺着窗户看了眼楼下站着的楚松砚,回了句:“提了,他不感兴趣。”
  “你是不是提的次数太少了啊,你多磨磨他呢,你当初不是跟我说你以前和楚松砚关系最好了吗?还初恋前男友呢,我看都不如finki ,楚哥见finki好歹还和颜悦色呢。”胡年什么话都敢说:“不行你就退下来吧,我把finki推上去,让他和楚哥… .. 。”
  “你闲的蛋疼?”顾予岑语气不善地截停他的话。
  胡年被他呛了句,也不生气,反倒笑呵呵道:“对啊,这你都知道,所以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顾予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进展”是指什么。
  “还行吧。”顾予岑呼出口气,接着说:“我突然觉得,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好像了解的都是一个叫'楚松砚'的壳子,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求求我吧,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他在想什么。”胡年欠嗖嗖道。
  “你能知道什么?”顾予岑哂笑一声。
  “你瞧,你就这样,自以为是地认定别人都没有你了解楚松砚,但实际上你现在不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胡年不紧不慢道:“晕头转向,两眼发黑,心底攒的火气也全冲着我来,哎,我多惨呢。”
  顾予岑没动静了。
  胡年翘着二郎腿,手指轻慢且有节奏地敲起了面前的桌子,他甚至不用确认,就知道顾予岑保准现在脸色臭得像鬼一样,至于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戳穿了一个顾予岑不想承认的事实。
  “最近还有款制衣的料子没买,挺难找的,但它是设计的核心,你能搞来吧?”胡年有条不紊道。
  顾予岑终于开口:“可以。”
  胡年笑出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大发慈悲般道:“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楚松砚是我见过的最贴近黑色的人,而黑色,在众多设计中,通常会表现出极度的普通,譬如作为更鲜亮色彩的辅助背景色,这时候的黑色是很容易被忽视的色彩,但当他表现出极度的独特时,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焦在这抹黑色上。”
  “可分明它的颜色从未改变过,却因为被运用到不用的作品上,出现在不同的位置,旁观者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人通常是很难经历'翻天覆地'的,更何况楚松砚是从最低点慢慢地慢慢地,以最狼狈不堪地姿态爬上来的,他拥有了全部他曾经迫切渴望的,这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再往上继续爬的欲望,忍是很容易感到疲惫的,这句话不是指□□,而是心。”
  胡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听着手机那头仍然没有声响,他还以为顾予岑中途挂断了电话,刚准备放下手机开口骂,眼睛斜着一瞥屏幕,却发现通话还在继续。
  这是认真听课呢。
  好学生。
  当然,胡年不敢真这么说顾予岑,只能在心底默默嘀咕。
  胡年咳嗽了声,接着说:“而且,黑色也是最容易映照出镜像的一种颜色,你能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嗅到曾经不曾注意的灰尘味,我将楚松砚当作'黑色',是因为他也有这种能力。”
  “你都把这个世界给映照成自己身上的镜像了,那你肯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胡年说:“这时候,空虚感就会顺着你的身体攀爬上来,如果能缓解空虚感还好,但假如你无法摆脱空虚感,却还要被迫接受某个打破你苦苦维持许久,才捏造出来的幸福的假象的人,反而会更加想要逃脱。”
  沉默良久。
  顾予岑问道:“你是说我不该出现?”
  胡年“啧”了一声,说:“我当然是在说林禹。”
  “你怎么知道楚松砚是'被迫接受'林禹?”顾予岑反问道。
  胡年慢吞吞道:“你之前说的。”
  “我?”顾予岑根本不记得。
  “哦,你喝多时候说的,每次你都不记得。”胡年见怪不怪道。
  “我知道的楚松砚,即包含了我了解到的楚松砚,还包含了你所描述的楚松砚的全部。”胡年拖长尾音道:“我知道的啊,可太多喽。”
  第88章
  自那之后。
  楚松砚发现顾予岑对待他的态度变了,如果说前几天的顾予岑是以强硬的姿态活生生地挤进他的世界,那么现在的顾予岑就是将自己转换到了观察者的身份上。
  他像是将楚松砚当成了一个有待挖掘的剧本上的角色,尝试以观察者的视角,从各方面来探察楚松砚生活中的各种细节。而这种身份转换,竟让顾予岑莫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还多了分他从不曾拥有过的低微谦卑,连呼吸都变得低缓起来。
  深夜中听见轻微的门响声。
  楚松砚渐渐睁开眼,他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出手机,而后熟练地打开个软件,屏幕上瞬间跳转出个监控画面,画面里一片昏黑,其中占据大半画面的是踩着拖鞋的两只脚,几分钟后,一束冷白色的光从最上方打亮画面。
  这个画面,明显是客厅沙发下的视角。
  而顾予岑,再次在深夜中打开电脑,开始偷窥楚松砚转存到电脑文件里的视频。
  楚松砚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
  他怎么可能完全放心这个租赁来的房子,自然早在住进来的那天,就在房间里每个隐秘的角落里安装了小型监控设备。而顾予岑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不想挑明罢了。
  早在顾予岑解开电脑密码时,楚松砚就猜到了是谁告知了顾予岑自己的住址。
  林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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