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也在暗示楚松砚——今晚属于我们。
  楚松砚却一反常态,并未直接应下,而是说:“这样的行程还是太累人,得不偿失。”
  “松砚。”林禹叫他。
  楚松砚抽出被压着的手,接着说:“林禹,我突然觉得,我当初有点儿太心急了,只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却忘了咱俩的行程从最初相识就很少重叠在一起,见一次面很难… ..”
  林禹听着他低缓的声音,瞬间了然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林禹没表现出任何气恼,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再重新抓住楚松砚的手掌。
  林禹打断他说:“松砚,我们之间需要的不是每天见面,而是感情,我们感情还不错,不是吗?”
  楚松砚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林禹很平静,也是这抹平静让楚松砚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林禹过来,果然是早就知道了他和顾予岑之间的不对劲。
  而且林禹这简单的一句话,也将楚松砚准备好的全部说辞都堵在喉咙里,让他无从接话。
  他能怎么说。
  感情还不错?
  那就没了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他和林禹之间也绝不可能结束。
  感情很糟?
  可前不久林禹刚替他解决了那件事,而且,他听见林禹又接着说:“松砚,当初那件事里的视频我已经找人查清楚了,所涉及的人也都揪了出来,但他们很不稳定,好像还有别的'证据',而那些证据全都是关于你的父母。”
  林禹停顿两秒,手上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楚松砚的指尖,就像个百般体贴的完美恋人,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松砚的表情,见他没有丝毫松动,才继续道:“拐卖这种事是重罪,如果你想,我会搜集证据处理掉的,但是想瞒住全部媒体、舆论,堵住所有人的嘴,就有些难了,可能要再等等,等调查地更仔细些。”
  “拐卖”两字一出,楚松砚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他迟钝地问:“… ..你说什么?”
  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嘴角轻微抖动着,很容易就被人看出破绽,这也是楚松砚第一次在林禹面前露出如此不堪的表情。
  林禹却笑了,他将方才的话从头到尾、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
  楚松砚无比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林禹不仅查到楚柏,还查到他出生时的那个不堪的“家”。
  他原本以为,他将一切都藏得很好,甚至连户口也及时迁出去,至少从他刚进演艺圈到现在,都未有人戳穿过他的秘密过往,轻易就信了他'不记得那些事'的谎言。
  而如今林禹这两句话无异是在告诉他——
  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你想藏的那些东西,也压根儿藏得不怎么完美。
  一个人将自己的过往藏起来,就像是将旧衣服塞进纸箱里,然后再精心挑选出一个自认为无人能注意到的死角,将纸箱放进去,可对于天生站得就比他高的人来说,这类人拥有更高的视角,也能更轻易地找到那些他自以为藏得隐秘的东西。
  于是,林禹就这样将楚松砚那布满补丁、脏兮兮的旧衣服给翻出来了。
  楚松砚完全无法思考,或许他早该料到,又或许他一直心怀侥幸地麻痹自己,但当林禹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时,他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楚松砚迟钝地勾起唇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别像个被吓傻了的死囚,声音却是无可抑制的沙哑:“你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林禹用手压下他唇角不自然的弧度,“前几天,但想着你拍戏怪累的,就没说,准备再深查一点儿,等确认无误,稳妥之后再告诉你。”
  “除了你……..”楚松砚艰难地问。
  “圈子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调查的人也会守口如瓶。”林禹如同安抚受惊的马儿般,轻声细语道:“放心,放心。”
  楚松砚迟缓地闭上双眼。
  他无比清楚,这是林禹抛出的另一个筹码。
  林禹在告诉他——你还需要我,你离不开我,你也怕别人知道这些事吧。
  这是最轻柔的威胁。
  林禹边拉紧楚松砚的手,边转动眸子,顺着床沿看向旅馆二楼,他盯着顾予岑的身影道:“松砚,旅馆里供暖改善了吗?我看你同事的房间还开着窗,他穿的也挺少的… ..他叫什么来着?”
  林禹收回视线,将头压到楚松砚的肩膀上,接着说:“好像叫顾予岑吧,我应该没记错,公司里影视投资方面,之前还投过他的戏,成绩还不错。”
  楚松砚没有任何反应,也没答话。
  此刻他在想的是,如果一切曝光,他得到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阴雾守》甚至可能遭到封杀,连搬上荧幕的可能都没有,毕竟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新闻的侧重描写点肯定是根据林禹的指示来定,他随时有可能从“被拐卖的少年”演变成“为了更好生活而抛弃父母的年轻骗子”。
  舆论是没有逻辑可言的,它是现实中最接近上帝右手的东西,因为只有它拥有翻云覆雨、拨弄是非的完整权力。
  楚松砚也是在这时,突然惊醒。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因为一场戏,而毅然决然地选定一个人。
  分明曾经他已经和顾予岑分道扬镳了不是吗。
  那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成了定局。
  不合适,不适合。
  他怎么就突然像个被毒虫啃坏脑子的尸体一样,单单认准这么一个人,甚至暗自准备着以后如何为了这个人摆脱其他没必要的人。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人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说,某个人对于他来说就一定是毫无用处的呢。人生就像是牌桌上的蜡烛,有的人是饿残的老鼠,偷偷的、悄悄的替你啃断牌桌上其他人的蜡烛,让你成为赢家,而有的人则是牌桌的主人,完全掌握着“胜家是谁”的决定权。
  楚松砚突然就醒了。
  梦就是梦。
  梦可是是剧本构造出的虚幻,可以是戏中人失德的后果,独独不能是人生的终点。
  楚松砚转过头,看向旅馆二楼。
  他依旧看不到顾予岑。
  但根据林禹方才的话,他也能猜出来,或许此刻,顾予岑就站在窗边。
  他在注视着自己。
  他在等待着。
  可顾予岑等待的真的是一个完美的爱情片结局吗,这真的是他由衷想要的吗。
  顾予岑还没出戏。
  迟暮爱张傺。
  但顾予岑……..未必爱楚松砚。
  而且他知道楚松砚那些过往后,又是否能维持现在的“爱”。
  能让顾予岑感兴趣的,是他摸不透的楚哥,而不是一个被抛弃过无数次的小可怜。
  “爱”这种字眼太过沉重。
  楚松砚赌不起。
  …… ..
  顾予岑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楚松砚却还未从车里下来。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窗边,直到手机设定的“十分钟倒计时”的闹钟响起。
  顾予岑掐灭烟蒂,将闹钟关上,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拿起摄像机,穿上自己的外套。
  收拾妥当后,他直接走到房门口,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迟疑了,在门口站了足足半分钟后,原路返回到窗边。
  他向那辆车的位置看去。
  但怎么就这么巧。
  他刚好看见车窗重新升上去,而车窗后面那两个人也渐渐变得模糊。
  顾予岑盯了数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等待提示音响了五秒。
  然后,被挂断了。
  顾予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
  果然,他没猜错。
  楚松砚死性不改。
  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只能当成个打发时间的笑话来看待。
  第79章
  楚松砚像是突然被抽离出灵魂的木偶人,他分明能掌控四肢、挪动视野,分明能够看得清白天与黑夜,却始终觉得自己被一片看不见的乌云笼罩着,那阴沉沉的暗影悬在他头顶,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惩戒的雷击。
  他本应提心吊胆,本应惶恐万分,可就在这种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情绪的全部掌控能力。
  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
  就仿佛,他本身的情绪被压抑成一根细丝,而后被迫抽空,成了个空壳木头,但属于楚松砚的情绪被抽走了,就有“其他人”的情绪看准空子钻了进来——这根木头上附着了角色的灵魂。
  他演戏的时候对角色情绪的掌控更加灵敏细致,完全像是突然被打通根骨的木头,表面上每一段年轮的痕迹都代表着一种情绪,曾经,他只能将情绪的糅合完成度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如今却明显更加炉火纯青。
  可一旦脱离角色,空壳子的楚松砚又显得像个行尸走肉。
  他表情麻木,视线常常定格在落雪的天际,看起来如此不易亲近、特立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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