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医生!医生!
  很快有医护人员推着平车跑来,把程应晓安置在上面,快步跑进抢救室,余晖也推着车往前跑,直到被抢救室的大门阻拦住,才垂着手开始了坐立难安的等待。
  期间他只给赵天旻发了条信息交代情况,再没看一眼手机。
  深夜的急诊还是那么多人,狼狈地、嘈杂地被锁困于这一方浸满消毒水气味的天地,等待着命运的宽恕或审判。疾病面前,所有人都褪去了名利身份等身外之物,只余一身骨肉,来与病魔抗衡,家属源源不断地祈祷,在此刻显得既单薄又无力
  不到一个小时,程应晓就被推了出来。
  精神和身体都过度劳累,体质实在是不太好,病人现在高烧退不下去,他胃里没东西,我们不敢打退烧针,先物理降温,等人醒了让他垫点东西再挂水吧。医生简要地交代了病情,就把人推回病房了。
  回到病房,余晖先给他消毒换衣服,发烧的人免疫力几乎为零,现在绝不能让他有感染的风险,否则真的会危及生命。他用酒精反复擦拭着程应晓的四肢,额头上的冰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来势汹汹的高烧却没有半点儿退却的迹象。
  病床上的不受控地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肩胛骨在纯棉病号服下颤抖着,越来越剧烈,几乎是浑身痉挛了起来,余晖扑到他身前按住他不停抖动的身体,却听到了他口中脆弱的呢喃:妈妈,咳咳小
  我在呢,我陪着你呢。余晖忙不迭回答。
  抬手用体温枪测他的额温,电子屏上赫然显示着39.8摄氏度,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破了寒夜的寂静,夜班医护推门进入病房。
  压舌板,快!
  护士按住程应晓不断蹬踹的双腿,家属去按住他的胳膊,别让他伤到自己。
  血氧一直在掉。
  地西泮静推,冰毯!
  在医护人员的一番忙碌下,刺耳的警报声总算消失了,余晖赶快在他腰间垫起一块厚毛巾,避免乍冷乍热腰伤发作,又按照医生的要求,把人扶起来硬灌下几口糖水,失去意识的人无法吞咽,余晖耐心地按 摩着他的喉咙,总算喂进半杯。
  程应晓无知无觉地昏睡着,眉头却像解不开的死结,定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生病的是程应晓,余晖却觉得自己也遭受了一番皮肉之苦,程应晓受的罪如同在他身上来了一遍般,让他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随即他又苦笑一声,如若世界上真有换身而替的药,只怕他会抢着去买,事实上,根本没有这种好事,程应晓遭的罪,他半分都没体会过。
  清早护士来查房,程应晓还没醒来,只好给他打上营养液,免得身体透支,无法进行后续治疗。
  程应晓的一只手因为长期注射已经肿了起来,几个指尖紧绷绷的,从胳膊一直凉到手指,余晖来回摩挲着这条胳膊,试图把它搓热一点,忙了大半天却收效甚微。
  好在退烧针打下去,到凌晨天蒙蒙亮时,程应晓的烧已经渐渐开始退了,余晖才算喘过一口气。
  再睁眼时,程应晓对上的是两双熟悉的眼睛。
  两个人眼巴巴守在病床前,恼怒的是余晖,心虚的是赵天旻。
  太不可思议了,程应晓以为自己脑袋还没清醒,余晖似乎在对赵天旻发脾气,更离奇的是,赵天旻一副理亏的样子,蔫头耷脑地挨训。
  咳咳怎么了你俩。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猫叫一般的声音,声音小得像只病猫。
  俩人听见声音,齐刷刷转过头来,哥,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死的心都有了。赵天旻眼神都亮了几分,目光紧盯着他,观察他的脸色。
  好啊你,程应晓,谁给你的胆子打肌肉针,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我真是后悔,答应你参加什么酒会,由着你这么没轻没重地糟蹋自己的身体,给你瞒着我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余晖气得声音发颤,话没说完却哽住说不下去了。
  程应晓自知理亏,哑哑咳了两声,我想喝点水眼神却闪躲着不敢直视余晖。
  余晖一言不发,把床摇起一小点弧度,待他闭眼缓过一阵眩晕,才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程应晓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余晖周身压抑的气息,攒攒力气抬手握住了他拿杯子的手。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余晖不理他。
  小对不起
  第47章
  余晖还是冷着一张脸不搭腔,他这次是真被程应晓气着了,下定决心要给他长个记性。
  现在回忆起昨天晚上程应晓高烧不退,浑身痉挛甚至出现了谵妄,他都不敢回忆自己心里有多害怕。等叫来医生,却告诉他程应晓在几个小时前要求给他打一针维持体力的针剂,这种药性很强的药他果然还是承受不住,发作起来才会这么严重。
  等到赵天旻总算从酒会脱身,风尘仆仆地赶来后,余晖立马黑着脸逼问他知不知情,态度之恶劣甚至忘记了赵天旻是他顶头上司。赵天旻没想到那一针带来的后果这么严重,立马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全过程,余晖听到是程应晓有意支开他,瞒着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气他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这会儿程应晓的示弱求和他通通当做看不见,不让他一次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下次保不住他还会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病房里的空气几乎都要在余晖的沉默中凝固了,赵天旻见气氛不对,立马站起来,那什么,你们俩先聊,我出去打个电话。果断溜之大吉了。
  小雨,想上厕所程应晓小声哼哼。
  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上厕所就得下床,下床就得戴腰托,还得让余晖扶着走去卫生间,这么多肢体接触的机会,他就不信余晖不心软,等余晖态度一软化,他就好好道歉,哄哄人。
  余晖看他一眼,走到床尾慢慢把床摇起一些弧度,表情冷冰冰的,却始终观察着程应晓的表情,确保他没有因为姿势变化而头晕不适。待程应晓完全适应了,他才走上前去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稳稳抱进怀里。
  哎不用
  程应晓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却因为一夜高烧,胳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又软软垂落下来。
  别动。余晖皱着眉看着怀里的人,又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稳稳当当的大步往卫生间走去。
  从厕所出来,程应晓被余晖放回病床上,一言不发地给他擦拭身体,又剥开他的衣服,程应晓几乎没在清醒的时候被余晖这么坦荡荡地脱过衣服,别扭得不行,脸色绯红,连耳朵尖都红红的,我,我自己来吧
  余晖一把拍掉他跃跃欲试的爪子,三两下给他把病号服换好了。
  总算没有什么事可忙活,余晖转身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看手机,程应晓有些不知所措的搭话:小雨,今天天气不错哈
  余晖没想到程应晓也有吃瘪的一天,这种无厘头的对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一种幽默,但他还是忍住没笑。天气再好也和发烧的人无关。
  嘿嘿。程应晓尴尬地笑笑,那咱俩打会儿游戏?
  余晖摇摇头表示拒绝,程应晓这下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个人半靠在床上蔫蔫的,很没精神的样子。
  看他不说话了,余晖又见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沮丧的样子,忍不住开口,知道错了吗?
  程应晓没想到余晖居然主动搭理他了,赶忙点头,眼神可怜得很。
  错哪了?
  不该打那针,更不应该瞒着你。
  余晖长叹一口气,坐到他床边,我气你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一点儿数没有,你知道昨天晚上烧得有多高吗?你说了半宿胡话,他眉头紧锁,盯着程应晓的眼睛:哥,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气不气。
  程应晓老老实实地认错,虚虚握住余晖的手,看到他的小动作,余晖心软地张开怀抱,程应晓顺势把头埋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昨天从会场往外走的时候身上突然没力气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只手抚上他的脊背,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程应晓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
  夜晚,城市的另一边,程氏地产顶层,专为高层密谈预留的小会议室灯火通明,厚重密实的隔音墙透不出一点儿声音,会议室里长条形的黑色檀木桌围坐着十来个人,主位却空置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在了首席的位置上,没人发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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